第184章 被撕毁的婚约
晨雾笼罩着青灰色的县城街道,昨夜暴雨冲刷过的石板路泛着潮湿的光泽。叶徽将白老爷子扶上那辆黑色红旗轿车的后座,老人干瘦的手指在车门框上留下几道水痕。
"小心头。"叶徽低声提醒,手掌虚护在老人头顶。白老爷子咳嗽两声,浑浊的眼珠转向不远处那辆加长版轿车,嘴唇蠕动了几下。
叶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陈墨已经站在车旁,黑色风衣裹着单薄的身形,发梢还滴着昆仑山带下来的雪水。她没看这边,只是盯着自己鞋尖前的一小块水洼,水面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
金丝猴突然从叶徽肩头窜下,三两步跳到酒店门口的石狮子上,尾巴卷住狮子的耳朵。它歪着头,琥珀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陈鸿儒所在的那辆车。
"去吧。"白老爷子突然说,枯瘦的手拍了拍叶徽的手背,"该来的躲不掉。"
叶徽点头,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潮湿的地面。他走向那辆轿车,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如刀刻般的侧脸。陈鸿儒没有转头,只是从后视镜里看着他。
"上车。"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过青石板。
车门打开的瞬间,陈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僵。叶徽在她身旁坐下,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声响。车内弥漫着沉水香的气息,混合着某种药材的苦涩味道。
陈鸿儒终于转过头来。老人约莫七十出头,银白的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眉骨高耸投下的阴影让眼窝显得格外深邃。他的目光在叶徽脸上停留了三秒,然后移向陈墨。
"你父亲很担心。"他说。
陈墨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我发了定位。"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
车子无声地滑入街道。叶徽透过车窗看着县城的景色向后流动,早点摊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几个穿校服的学生追逐着跑过斑马线。平凡得近乎虚幻的场景,与昆仑山中的诡谲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
"叶先生。"陈鸿儒突然开口,"听说你在山里救了我孙女。"
叶徽收回目光:"碰巧。"
"碰巧。"老人重复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陈家人不信巧合。"
车子拐进一条林荫道,梧桐树的枯枝在头顶交错。陈鸿儒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慢条斯理地拆开封口的红绳。
"我查过你。"他说着抽出几张纸,"南方大学特招生,古琴专业,去年因参演《南方雨巷》走红。"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车内格外清晰,"父母双亡,名下有一套郊区房产,银行存款六十七万八千四百元整。"
叶徽静静听着,视线落在老人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上。那抹绿色让他想起祠堂里青铜鼎上的铜锈。
"很普通的背景。"陈鸿儒合上文件,"直到我查到你的医疗记录。"他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叶徽的下腹,"三年前那场'意外',真是遗憾。"
陈墨猛地抬头:"爷爷!"
叶徽按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到她跳动的脉搏。"陈老想说什么?"
车子驶入酒店地下车库,昏暗的灯光在三人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陈鸿儒没有立即回答,直到司机拉开车门,他才缓缓道:"上去谈。"
电梯上升的三十七秒里,没有人说话。叶徽看着楼层数字一个个亮起,陈墨站在他左侧,身上若有若无的茉莉香被电梯里的金属味冲淡。金丝猴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肩上,尾巴轻轻扫过他的后颈。
顶层套房的门一开,陈鸿儒便径直走向会客区。红木茶几上早已备好茶具,紫砂壶嘴冒着丝丝热气。老人做了个手势,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保镖无声地退到门外。
"坐。"陈鸿儒说。
叶徽选了靠窗的单人沙发。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县城全景,远处昆仑山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陈墨站在茶几旁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扣子。
陈鸿儒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份烫金文书时,叶徽注意到老人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文书落在茶几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砸进沸油里。
"签字。"陈鸿儒说。
陈墨先一步拿起文书,眼睛快速扫过内容。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几乎与纸面同色。"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发颤,"卖身契?"
"婚约。"陈鸿儒纠正道,伸手示意叶徽,"看看条款。"
叶徽接过文书。纸张很厚,边缘烫着金线,触感像某种动物的皮。条款用繁体字打印,墨色极深,仿佛随时会从纸上浮起来。
第一条:乙方(叶徽)须于签约日起终止一切演艺活动。
第二条:乙方须改姓为陈,入赘陈家。
第三条:乙方名下所有资产转入陈家信托基金。
第四条:乙方不得与除甲方(陈墨)外任何女性单独会面。
最后一条用红笔特别标注:违反任一条款,乙方须支付违约金人民币十亿元整。
叶徽读完,将文书放回茶几。紫砂壶嘴的热气在纸面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陈老,"他平静地问,"您觉得我会签?"
陈鸿儒端起茶杯,吹开表面的茶叶。"你是个聪明人。"他啜了一口,"聪明人知道什么选择对自己最有利。"
"比如放弃自由?"
"自由?"老人冷笑,"你以为你现在有自由?"他放下茶杯,瓷器碰撞的声音清脆刺耳,"云家、苏家、娱乐圈、那些盯着你的资本——你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进另一个笼子。"
窗外的云层散开,一束阳光突然照进来,落在文书烫金的边缘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叶徽眯起眼,视线越过陈鸿儒的肩膀,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宣纸已经泛黄,墨色却依然鲜明,远山近水间题着两句诗:世事如棋局局新,人情似纸张张薄。
"如果我拒绝?"叶徽问。
陈鸿儒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U盘,轻轻放在文书旁边。"这里面有你三年前住院的全部资料,包括那些...不太雅观的照片。"他顿了顿,"还有你和云家那位在私人会所的录音。"
陈墨猛地抓住茶几边缘:"爷爷!你不能——"
"闭嘴!"陈鸿儒厉声喝止,转向叶徽时又恢复了平静,"签了它,这些永远不会见光。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明星,只是换个方式。"
叶徽看着U盘金属外壳上的反光,忽然笑了。他伸手拿起婚约书,手指抚过那些冰冷的条款,在陈鸿儒志在必得的注视下——将纸张对折,再对折,然后缓慢而坚定地撕开。
"你!"陈鸿儒霍然起身。
叶徽没停,继续撕着,直到那份精美的文书变成一堆碎片。他抬头迎上老人暴怒的目光:"陈老,您犯了个错误。"
"什么错误?"
"您以为,"叶徽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青玉印章,轻轻按在碎纸上,"我和您以前对付的那些人一样。"
印章落下瞬间,陈鸿儒的脸色变了。那枚青玉印章不过拇指大小,却让纵横商界五十年的老人瞳孔骤缩。印章上刻着一个古朴的"叶"字,边缘有些磨损,显然年代久远。
"叶氏家印..."陈鸿儒的声音突然嘶哑,"不可能,叶家早就——"
"灭门了?"叶徽接上他的话,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是啊,七十年前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他收起印章,"可惜有些东西,是烧不掉的。"
房间陷入死寂。陈墨看看祖父又看看叶徽,眼中满是震惊。金丝猴不知何时跳到了茶几上,正用爪子拨弄那些纸屑。
陈鸿儒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翡翠戒指。"所以那些传言是真的。"他低声道,"叶家还有血脉在世。"
叶徽没有回答。窗外传来遥远的汽笛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即便如此,"陈鸿儒突然强硬起来,"你以为凭一个没落的家族名号,就能对抗整个陈家?"
叶徽看向窗外。阳光已经完全驱散了晨雾,昆仑山的轮廓清晰可见。"我不需要对抗陈家。"他说,"只需要等。"
"等什么?"
叶徽笑了笑,从碎纸堆里捡起那个U盘。"等明天早上的财经新闻。"
陈鸿儒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猛地抓起手机拨了个号码,电话接通后只听了两句,额角就暴起青筋。"什么时候的事?"他厉声问,得到回答后狠狠砸了手机。
"看来您已经知道了。"叶徽站起身,"陈家控股的三家上市公司,今早开盘前突然被大量抛售。"他走向门口,"顺便说一句,您大儿子在开曼群岛的账户,昨晚已经被冻结了。"
陈墨震惊地看着祖父瞬间苍老的脸:"爷爷...这是真的?"
陈鸿儒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叶徽的背影:"谁在帮你?"
叶徽的手搭在门把上,回头时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您说呢?"他轻声反问,然后推门而出。
走廊里,两个保镖刚要阻拦,套房内突然传来陈鸿儒沙哑的喊声:"让他走!"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叶徽终于长舒一口气。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感到一阵眩晕。金丝猴爬上他的肩膀,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的脸颊。
"演得不错。"猴子突然说人话,声音像砂纸摩擦,"那老东西至少折寿三年。"
叶徽苦笑:"代价不小。"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印章,玉石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这枚家印是他在前世家族祠堂废墟中找到的,没想到今生派上了用场。
电梯到达大堂。叶徽刚走出酒店,就被刺眼的闪光灯包围。十几家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他,记者们七嘴八舌地喊着问题:
"叶先生,传闻您与陈家千金有婚约是真的吗?"
"您对今早陈氏集团股价暴跌有何看法?"
"有消息称您背后有神秘势力支持,能否回应?"
叶徽站在原地,阳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恍惚间,他想起前世父亲说过的话:叶家人不怕明枪,只怕暗箭;不惧强敌,只畏人心。
"抱歉。"他对记者们微笑,"我只有一个回应。"
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当着所有人的面,点燃了那堆婚约书的碎片。火焰腾起的瞬间,记者们一片哗然,快门声如暴雨般响起。
纸灰随风飘散时,叶徽转身离开。他没看到酒店高层某个窗口,陈墨正死死抓着窗帘,眼泪无声地滑过脸颊。
三天后,陈氏集团发布公告,宣布暂停对三家上市公司的收购计划。同日,某财经媒体爆出陈氏涉嫌内幕交易的证据,证监会宣布立案调查。
而叶徽的微博更新了一张照片:燃烧的纸张,灰烬中隐约可见"陈氏"二字。配文只有四个字:
"婚约?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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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叶徽一直待在县城的旧书店里。书店老板是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总爱在柜台后打瞌睡。店里弥漫着纸张和墨水的气味,书架间的过道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过。
第五天傍晚,叶徽正在翻阅一本明代医书,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他头也不抬地说:"二楼最里面的书架有你要找的东西。"
脚步声停在面前。叶徽抬头,看到陈墨站在逆光里,眼睛红肿,手里攥着一枚紫檀佛珠。
"为什么?"她问,声音沙哑得像哭过很多次。
叶徽合上书:"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陈家?"陈墨的手指几乎要把佛珠捏碎,"如果你不想签婚约,直接拒绝就好,为什么要——"
"你以为是我做的?"叶徽轻声问。
"难道不是?"陈墨猛地将佛珠拍在桌上,"从你撕毁婚约那天起,陈家就接连出事!大伯的海外账户,二叔的房地产项目,连我父亲负责的基金都——"
佛珠在桌面上滚动,最终停在医书旁边。叶徽看着那颗深紫色的珠子,突然笑了:"你知道这佛珠为什么只有一颗吗?"
陈墨愣住。
"因为它本来有一百零八颗。"叶徽拿起佛珠对着灯光,"剩下的,都在你爷爷书房的抽屉里,用红绳穿着。"他转动佛珠,表面刻着的梵文在光下若隐若现,"这是陈家的传家宝,从你曾祖父那代传下来的。"
陈墨的脸色变了:"你怎么会知道..."
"我还知道,"叶徽将佛珠放回她手心,"你爷爷书房暗格里有一本账册,记录着陈家七十年来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他直视陈墨的眼睛,"那才是陈家真正的催命符。"
陈墨的手开始发抖:"你到底是谁?"
风铃又响了。叶徽看向门口,一个穿灰色风衣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收回目光,轻声道:"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窗外,夕阳将昆仑山的雪峰染成血色。陈墨突然抓住叶徽的手腕:"帮我。"她声音颤抖,"不管你是谁,求你帮帮陈家。"
叶徽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想起前世那个雨夜,也曾有人这样求过他。当时他选择了拒绝,而第二天,那个人就死在了军阀的枪下。
"我帮不了陈家。"他最终说,"但也许...可以帮你。"
陈墨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佛珠从她指间滑落,在地板上滚出很远,最终停在一束夕阳的光斑里,像一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