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上官，谢谢你！（一）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眼的白线，我盯着那道光线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翻身时，床单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抗议我这几天几乎没怎么移动过的身体。

我的床头柜上有几根细小的棕色绒毛，那是花花去世时，我刻意留下的，我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放在掌心，这些绒毛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压得我胸口发疼。

浴室镜子里的人影，乱糟糟的头发，深陷的眼窝，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这个憔悴的男人是谁？

水龙头流出的水冰凉刺骨，我机械地搓着脸，却怎么也洗不掉那种疲惫感。

厨房里，曹璐准备的早餐已经凉了，这三天来，食物对我来说只是维持生命的燃料，尝不出任何味道。

地下室的玻璃房有些安静，虽然其他蟑螂依然在活动。

花糖试图接过母亲的工作，但它总是时不时地望向花花曾经栖息的角落，我们都在假装坚强，又都在某个瞬间溃不成军。

花花走后的第三天，我依然像个行尸走肉。

曹璐把重新热过的饭端到我面前，我机械地扒拉两口就放下筷子。

"小二，好歹再吃点..."

曹璐的声音带着担忧。

我摇摇头，转身回了房间。

身后传来曹璐的叹息声。

刘玉婷站在楼梯口，看着我的背影咬了咬嘴唇。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爷爷，是我。"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自从前几天那只叫花花的德国小蠊去世后，到现在，小二的情况都不太好..."

电话那头，刘老爷子正在办公室和上官博士讨论项目。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凝固。

刘老爷子握着电话的手微微收紧。

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在他紧锁的眉头上投下一道阴影。

"玉婷啊，"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小二是个重感情的人，但也不能一直这样消沉下去..."

办公桌上的茶杯升起袅袅热气，茶叶在杯底缓缓旋转。

电话那头传来刘玉婷急促的呼吸声："爷爷你不懂！花花对小二来说就像家人一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上官博士正在整理实验报告的手指停住了，

"刘老，发生什么事了？"

刘老爷子叹了口气，简单说明情况后，上官博士手里的文件夹"啪"地掉在了地上。

她的嘴唇微微发抖："小二现在肯定很难受！"

实验室的消毒水味变得刺鼻起来，

"我以前养的一只实验小白鼠去世时，我整整哭了一星期..."

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白大褂的袖口，那里有一道陈旧的咖啡渍。

刘老爷子惊讶地抬起头，办公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你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他注意到上官博士的眼睛红了，这在向来理性的她身上极为罕见。

"没错，"

上官博士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那只小白鼠跟我相处了快两年多。"

她的目光穿过窗户，仿佛看到了过去的某个场景，

"那时候，身边的人都说我是个疯子，都不太愿意接近我，只有那只小白鼠是我的朋友！"

阳光照在上官博士微微发红的脸上，她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脆弱："小二的心情，我完全能感同身受！"她转头看着刘老，

"而且...我已经认定小二了，"

她的声音坚定了起来，

"以后我一定要和他生孩子的，现在看他这样，我心疼..."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石头一样砸在安静的办公室里。

刘老爷子沉吟片刻，手指在办公桌上敲出规律的节奏。窗外传来直升机起飞的轰鸣声，他看了看手表："这样，上官，"

他站起身，中山装外套的扣子绷紧了，

"我交给你个任务。"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却带着少有的温和，

"你现在立刻飞杭州，带小二出去散散心，你今年也还没休过假，正好也休息几天！"

上官博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保证完成任务！"

她的白大褂下摆扫倒了笔筒，钢笔和尺子哗啦啦掉在地上，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走廊里传来她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别墅的门铃响起时，我还以为是曹璐或者刘玉婷买的快递到了。

打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美丽的上官博士还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行李箱上贴着航空托运标签。

"博士？你怎么..."

话没说完，她一把抱住了我。

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她身上的香水味，莫名让人安心。

"小二..."

她的声音闷在我肩膀上，

"我知道你难过，没事，想哭就哭出来。"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刘玉婷从厨房探出头，看到这一幕差点把盘子摔了。

上官博士松开我，直接掏出手机拨通刘老爷子的电话："刘老，我到了。"

她把手机递给我，听筒里传来刘老爷子沉稳的声音："小二啊，我听玉婷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

"刘老..."

我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我让上官过去呢，是陪你散散心。她以前也有过实验宠物去世的经历，你们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我苦笑："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这是命令！"

刘老爷子的语气不容拒绝，

"我希望几天后，我能看到活蹦乱跳的李小二！"

挂断电话，刘玉婷气鼓鼓地走过来，脸颊涨得通红。

"爷爷偏心！"

她一把拽住上官的白大褂袖子，

"凭什么不让我陪小二去？"

"玉婷妹妹~"

上官故意拖长了音调，

"刘老说你妈妈集团的事需要你回去处理呢。"

"可是..."

刘玉婷的嘴撅得能挂油瓶，她扭头看了看瘫在沙发上像条咸鱼的我，又转回来瞪着上官博士，

"我...我..."

上官博士歪着头看着她："嗯？"

刘玉婷一把揪住上官博士的衣领，把她拉到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

"我警告你噢！"

刘玉婷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小二现在很脆弱，你要是敢..."

她的耳根开始变红，

"敢趁机占便宜...我...我就..."

上官博士眨眨眼："就怎样？"

"我就往你实验室放蟑螂！"

刘玉婷恶狠狠地说，

"让花糖它们天天偷吃你的实验数据！"

我在沙发上虚弱地抗议："别拿我的蟑螂威胁人..."

上官博士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刘玉婷的头发："知道啦~"

她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我保证把完整的小二还给你，一根头发都不少。"

刘玉婷还是不放心："每天要视频三次！早上、中午、晚上！"

"好好好~"

"还有！不准...不准睡一个房间！"

上官博士的眼镜诡异地反光了："这个嘛...要看酒店有没有空房..."

"上官雨晴！"

刘玉婷炸毛了，

"我现在就给爷爷打电话！"

"开玩笑的啦~"

上官博士赶紧按住她掏手机的手。

刘玉婷这才稍微放心，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往厨房走："小二，我给你装了点零食带着..."

她突然又冲回来，

"等等！你们要去几天？"

"不知道，可能一个星期吧。"

"什么？！这么久！"

刘玉婷的声调拔高了十八度，

"不行！最多两天！"

上官博士无奈地叹气："玉婷妹妹，你这是要远程监控啊？"

"我不管！"

刘玉婷叉着腰，

"要不我现在就收拾行李跟你们一起去！妈妈那边的事...让爷爷自己去处理！"

我在沙发上虚弱地举起手："那个...我能说句话吗..."

"不能！"

两个女生异口同声地吼回来。

最终妥协的结果是：上官博士必须每顿饭都拍照发群里，每天晚上九点准时视频，并且——这是刘玉婷特别强调的——绝对不允许有任何"肢体接触超过三秒钟"的行为。

"三秒也太短了吧？"

上官博士抗议，

"扶他过个马路的时间都不够！"

"那就五秒！"

刘玉婷气呼呼地往我行李箱里塞了一堆零食，其中大部分是花花生前最爱吃的蜂蜜饼干。

去机场的路上，上官博士一直握着我的手。

她的手掌比我想象中要柔软，但很有力量。

到了机场，上官征求我的意见，我说她决定就好，随后博士买了最近的航班，是去海南三亚的。

很快，上了飞机，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在耳边回荡，我呆滞地望着窗外。

云层在我的视野中不断变换形状，时而像花花挥动的触须，时而像三十六强矫健的身影。那些洁白的云朵仿佛成了记忆的幕布，放映着我与它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小二。"

上官博士的声音轻轻传来，我迟钝地转过头，阳光透过舷窗照在她的镜片上，让我看不清她的眼睛。

"我第一次养的实验鼠叫小白。"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

"它特别聪明，会自己开笼子门。"

说到这时，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

"每次我加班到深夜，它就会从笼子里溜出来，爬到我的实验台上，陪伴着我工作。"

我注意到她说这些时，左手一直轻轻攥着胸前的吊坠——那是个小巧的银色老鼠造型的挂饰。

"后来它得了肿瘤。"

上官博士的声音低了下去，

"是我亲手给它做了安乐死。"

机舱里空调的风声忽然变得很响，

"那天我在实验室哭到脱水，把同事都吓坏了。"

她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镜片，

"它是我那个时候唯一的朋友。"

她的声音里带着苦涩的自嘲，

"我工作起来的时候很投入，像台冰冷的机器，所以实验室里的同事都不喜欢我。他们觉得我没有感情，只是个研究狂。"

她轻轻摇头，

"那个时候，只有小白能陪着我。它会在我通宵做实验时趴在我手边睡觉，会在我忘记吃饭时焦急地在笼子里转圈..."

飞机遇到气流微微颠簸，她的肩膀不经意间碰到了我的，那种温度让我想起花花最后一次趴在我手心里的触感。

"小二，你知道为什么生物会有感情吗？"

上官博士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投向窗外的云海。此时的云层被夕阳染成了金色，像是一片燃烧的海洋。

"因为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这些联结。"

她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画着圆圈，

"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相遇，产生羁绊，这就是宇宙间最神奇的化学反应。"

她转过头，眼睛直视着我："花花和三十六强没有离开，它们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着。"

她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

"在你记忆的每一个角落里，在你培养的每一只蟑螂身上，在它们教会你的每一件事中...这就是生命的延续。"

空乘推着餐车经过我们身边，食物的香气在机舱里弥漫，上官博士要了两杯热牛奶，把其中一杯塞进我手里。

"喝点热的。"

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干练，但眼神依然温柔，

"小白走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悲伤不是终点。"

她轻轻碰了碰我的杯子，

"而是证明我们曾经真正活过、爱过的勋章。"

飞机降落在三亚时，夕阳正把海面染成金色。

上官博士提前安排的车已经等在机场，载着我们直奔海边度假酒店。

"看，大海。"

她指着窗外，

"比我们实验室的鱼缸大吧？"

我忍不住笑了："大一点点。"

她订的房间正对海景。

浪花拍打沙滩的声音透过落地窗传来，让人莫名平静。

"饿不饿？"

上官博士脱掉白大褂，露出里面的碎花连衣裙，

"我知道附近有家超好吃的海鲜店。"

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忽然想起花花也爱吃海鲜，鼻子又是一酸。

上官博士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走过来轻轻抱住我："想哭就哭出来，我不笑话你。"

我反手搂住了她，

"我想起了我的那些蟑螂，它们也爱吃海鲜。"

海风轻轻掀起窗帘，夕阳的余晖洒在地板上。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抱着上官博士，哭得像个小孩子。

"花花...花花它..."

"我知道。"

她轻拍我的背，

"它一定是个很棒的朋友。"

哭够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擦脸，上官博士用手指抹去我脸上的泪痕。

"小二，生命就是这样。"

她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

"有相遇就有离别。但重要的是..."

她指了指我的心口，

"它们永远活在这里。"

晚餐时，上官博士点了一大桌海鲜。

她剥虾的手法很熟练，把剥好的虾肉全堆到我盘子里。

"多吃点，你瘦了。"

她皱着眉头，

"花花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提到花花，我的手顿了一下，上官博士立刻转移话题："对了！我们实验室最近有个新发现..."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科研趣事，时不时冒出几个专业术语，虽然听不太懂，但她眉飞色舞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微笑。

回到酒店，我们并肩坐在阳台上看星星，海浪声像是最好的安眠曲。

"小二。"

上官博士看着天上的星星，

"谢谢你。"

"嗯？"

"谢谢你这么重感情。"

她仰头望着星空，

"这证明我没看错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傻笑，她靠在我的肩上，轻声说："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秘密~"

她调皮地眨眨眼，

"保证让你心情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