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夜访书房
月上三竿时,贾悦仍在檐下搓洗帕子。
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潮,她指尖的皂角沫子早被风吹散了,目光却始终锁着东厢那扇未亮灯的窗——沈墨今日本该用过晚膳便来给贾母问安,此刻连个通传的小斯都没见着。
"五姑娘,该回屋了。"贴身丫鬟春桃捧着斗篷过来,"夜里凉,仔细着了风。"
贾悦接过斗篷搭在臂弯,皂角的清香混着露水漫进鼻尖。
她望着东厢方向,耳尖忽然动了动——林子里传来极轻的折枝声,像只夜鸟扑棱着翅膀掠过。
春桃要唤人,被她按住手腕:"许是野猫。"话虽如此,她袖中的手却攥紧了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尤二姐白天递来的"慎"字,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硌着掌心。
绕过沁芳闸,东厢书房的窗纸泛着幽青的光。
贾悦借着廊下灯笼的影子贴墙站定,忽闻得一丝极淡的沉水香——不是沈墨常用的松烟墨香,倒像...她猛地顿住脚步——窗台上有半截新鲜的泥印,鞋跟处缀着梅花状的钉痕,正是贾蓉那身玄色漳绒靴的样式!
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贾悦摸出腰间的铜钥匙,手心里全是汗。
门闩刚被抽开,便见书案上压着半卷《论语》,底下露出半页纸角,墨色未干的"禁"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指尖刚碰到纸页便烫得缩回——那是誊抄的《推背图》残章,边角还盖着顺天府的查禁朱印!
"好个借刀杀人。"贾悦咬着唇将纸页抽出来,火折子擦得噼啪响。
橘色的火苗舔着纸角,她盯着跳跃的火星,忽然想起前日尤二姐说王熙凤查沈墨的底——原来这两人早串好了,要把私藏禁书的罪名扣在沈墨头上!
纸灰簌簌落在铜炉里,她又从妆匣里取出张空白信笺,用沈墨的湖笔蘸了水,在纸背轻轻按出几道指痕。
末了,她解下腕间的香粉囊,在窗棂上抖落几点鹅黄色粉末——这是她前日在贾蓉屋里见过的,刘姥姥进献的茉莉花粉,带着股甜得发腻的香气。
"五姑娘?"
门外传来春桃的唤声,贾悦迅速将信笺压回《论语》下,反手扣上窗闩。
她掀起门帘时,正见沈墨提着灯笼站在廊下,月白直裰被夜风吹得翻卷:"我去前院找周瑞家的问些事,倒让你等急了?"
"哪里。"贾悦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玉牌,喉间发紧。
她原想提醒他书房的事,可瞥见院角那株老槐树上晃动的黑影,又把话咽了回去——有些事,得等太阳出来再算。
次日卯初,王熙凤房里的金钏儿慌慌张张来敲角门:"五姑娘快去前院!
蓉大爷说沈公子私藏禁书,二奶奶正带人搜书房呢!"
贾悦跟着金钏儿跑过穿堂时,正听见贾蓉拔高了声音:"昨日我起夜,亲眼见东厢窗里有火光,必是他烧什么见不得人的!"王熙凤扶着门框冷笑:"搜仔细了,若真有禁书——"她扫见贾悦,话头猛地顿住。
书房里乱作一团,书册散了满地。
平儿举着那卷《论语》道:"奶奶,就只找到这个。"贾蓉抢过去翻看,见是张空白信笺,脸霎时涨得通红:"定是他烧了!
我昨日还见..."
"蓉哥哥昨日可见着什么人进书房?"贾悦上前一步,指尖轻点窗棂,"这窗台上的茉莉花粉,沈公子从不用香粉,倒和蓉哥哥屋里刘妈妈送的那盒极像。"她转头对王熙凤笑,"二嫂子还记得吗?
上月我去给蓉大奶奶请安,见刘妈妈捧着个描金匣子,说是南边新进的茉莉花粉,香得人头晕。"
王熙凤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原想借禁书案断了贾悦的姻缘,此刻却见贾母柱着拐杖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带刀的婆子:"查。"老祖宗的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去蓉哥儿屋里把那盒香粉拿来。"
未时三刻,贾蓉跪在贾母房里,额头抵着金砖。
那盒茉莉花粉摆在案上,与窗棂上的粉末分毫不差。"你老子管不了你,我替他管!"贾母摔了茶盏,"关在西跨院三个月,没我的话不许出来!"
贾蓉被婆子架出去时,恶狠狠瞪了贾悦一眼。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后颈发疼——她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
晚间,贾母在廊下喂鹦鹉,眉头始终皱着。
王熙凤凑过去赔笑:"老祖宗这两日总说闷得慌,不如办个秋日诗会?
请史大妹妹、薛大姑娘都来,热闹热闹?"
贾母望着院外渐黄的银杏叶,轻轻应了声"好"。
贾悦站在廊角,看王熙凤眼里闪过算计的光——这诗会,怕又是一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