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苏丹的葬礼(中)
第148章苏丹的葬礼(中)
“你们有谁见过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吗?我是说塞萨尔的父亲。”
一个骑士问道,不过随后他就发现自己犯了个错。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是在赞吉攻下埃德萨城堡的时候,成为俘虏,被掳掠到阿颇勒的。那时候他只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之后的十几年里,他一直如同一个囚徒般地在阿颇勒城堡,或者是其他偏僻的堡垒苟延残喘。
无论是的黎波里还是安条克,又或者是亚拉萨路,都像是把他遗忘了,即便他们的使者来到了阿颇勒,也从未提过这个人,遑论提出赎买他了。
“我倒是见过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的父亲——也就是约瑟林二世。事实上就连这位父亲在继续他西埃德萨的统治时(起初赞吉并未吞并整个埃德萨),似乎也没有搭救这个独生子的意思,不知是出于对上帝的忠诚,还是认为,为了一个随时都可能有的继承人付出了大笔的钱财,或者是割让领地着实是一桩不怎么明智的行为。”
总之,等他自己也成了突厥人的俘虏,他都没有做出什么可圈可点的成绩来,就如塞萨尔的姐姐所说,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当初能够将他们姐弟两人送出阿颇勒,还是埃德萨曾经的大主教和那几个忠诚的侍从付出了大半的努力。
“我倒是见过约瑟林二世,”一个年长的骑士迟疑不决的说道,“但他只是一个粗鲁不文的家伙,在面貌上与塞萨尔并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但我听说他的妻子亚美尼亚公主确实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美人。”
“这就对了!”骑士之间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要我说塞萨尔的容貌不是随了他的祖母,就是随了他的母亲。是的,他确实有些纤细,我不是说他缺乏男子气概。我是说……”
“哈,我们明白你的意思,明白。有些时候我也觉得他应该摆在祭台上叫人们供奉才是。”
“如果在古罗马或者是古希腊的时期,那些异教徒还真有可能那么做。”
“他父亲见到他一定会非常开心的。谁不想有这么一个儿子呢?”一个骑士感叹道,其他骑士开始嘲笑他,他们只想做塞萨尔的朋友,兄弟,或者是妻舅,他却异想天开,想做塞萨尔的父亲。
“我没这样的奢望。”另一个骑士说,“我将来的儿子只要有塞萨尔的十分之一,我就心满意足了,”他啧了一声,“我甚至不敢期望,他有塞萨尔的三分之一,甚至一半。若是如此,我甚至会感到恐惧,天哪,他就不该是个凡人所有的。”
这句话可能只是无心之言,却让房间里的气氛凝滞了一下。无论年轻还是年长,在场的骑士都不自觉的僵硬了一下,无论他们长到了怎样的年纪,即便自己也成为了父亲和祖父,他们的男性长辈所留给他们的阴影和恐惧,依然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不去。
只不过有人意识到这是一种错误,有些人却依然奉为圭臬罢了。
有人说,作为一个儿子,最期望的就是听到父亲说,“儿子,我为你骄傲。”但同样的,反过来说,一个儿子最为惧怕的,也就是父亲对他感到失望,尤其是在这个时期,作为家庭中的君主,父亲对他们的孩子拥有着很大的权力。
当他们对一个孩子失望时,轻则搁置,冷待,鞭打或者是辱骂;重则放逐,强迫送入修道院或是军队,有时候在儿子太多,而对方又确实带来了太多烦恼的时候,作为父亲的人,甚至可能剥夺他的继承权和姓氏,让他彻底沦为曾经被其肆意践踏的阶级,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塞萨尔现在只有六岁,父亲的回归当然是件好事,但他已经快十六岁了……
骑士们面面相觑:“陛下会想办法处理此事的吧。”一个骑士犹犹豫豫的说道,而那些历了更多事情的年长骑士们则不抱什么希望,鲍德温四世确实是个英勇无畏的骑士国王,但很显然,他在政治方面,还有些幼稚,可以说是毫无经验。
在获得了加利利海之战的大胜后,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出他有些得意忘形了,连塞萨尔都有些难以忍受,他却一无所觉,塞萨尔的身世暴露的时候,他也只看到了好处,而没有看到危险。
“我听说这次出使是宗主教希拉克略竭力促成的。”一个骑士小声地说道。其他骑士都会意地点了点头。
门外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骑士们顿时闭上了嘴巴,端正了坐姿。果然若弗鲁瓦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些叽叽喳喳的小鸟儿们!老骑士在心里咕哝了一句,不过他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该太过苛求。如果只是一次平常的出使也就罢了,这次出使却伴随着苏丹努尔丁的逝去,这座城市正陷入巨大的悲恸之中——就如不久前的亚拉萨路(为了阿马里克一世),接下来的七天或是八天,这股痛苦与悲愤还会进一步地增强与扩展,并且无处可去——可想而知,这里很快就会凝结起一个庞大到足以覆盖整个阿颇勒的暴风团。
而他们现在正处在这座暴风团的中心,看似平静,但只要他们之中有人稍有逾越,就立即会引来所有人的针对——到那时,就算是苏丹的儿子,也未必能够与澎湃的民意对抗,从撒拉逊人的疯狂程度估计,他们或许会被直接撕碎成无数片。
所以这次所有使团的成员都几乎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在那个小而精致的庭院里走走,并不能离开阿颇勒城堡,去集市或者是其他地方逛逛,更不可能如以往那样去训练,去奔驰,依照骑士团中的律法,他们也不能下棋或者是赌博。
这段日子确实够难熬的,但他在门外听着发现他们的言语之间越来越离奇,越来越脱轨,就知道自己必须走进来阻止了。经过这十来天的相处,骑士团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成为了塞萨尔的拥趸。
这不奇怪,人们总是肤浅的,一个完美的外表就可以成为很多人用来说服自己的证据,之前有人对他怀抱疑虑,也是担忧他名不副实——即便是在十字军中,这种情况也不罕见——多的是一个在吟游诗人口中被描绘得犹如圣彼得或是圣乔治般的人物,在真正朝夕相处的时候暴露出犹如鬣狗、老鼠甚至蛆虫般本性的。
但如果他能够表里如一,并且在其他地方也能满足这些年轻骑士的幻想的话,他们不但不会嫉妒,反而会更加信服和尊崇他,就像是曾经聚拢在亚瑟王身边的骑士——各个出身高贵,武技精湛,姿容出众,放在哪里,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受人尊敬的领主,而他们却愿意无条件的服从亚瑟王,遵从他的命令四处征伐,不正是因为亚瑟王确实是一个完美的圣人?
但他们若是将这种思想带入到此时的环境中,就有点不合时宜了。毕竟他们的首领是骑士团的大团长,他们的国王是亚拉萨路的鲍德温四世,他们所应当追随与崇拜的,应当是上帝,而不是一个有着血肉之躯的凡人。
他更担心的是,在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获释后,这些骑士会将这种防备与警惕的情绪表现出来。若是让约瑟林三世以为他们是得了塞萨尔的授意,反而会叫这段陌生的父子关系变得恶劣,甚至雪上加霜。
他想起了临行前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恩四世对他的嘱托就不由得要在心中摇头,只希望宗主教希拉克瑞的安排,能够让这对父子之间的感情往人们预期的那个方向发展。
他最后警告地看了那些骑士一眼,离开了房间,走去塞萨尔那里。
曾经的塞萨尔只能在王子的床下有一张轮床可睡,或者是在阿马里克一世的门外裹着熊皮睡觉,但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完全依照苏丹之子的规格布置,天顶,墙面,门楣和窗框四处都有精美的雕刻与艳丽的图画,按照撒拉逊人的教义。这些雕刻中不可出现人物,只有花草和鸟兽,但工匠的技艺是那样的精湛。当你身处其中的时候,仿佛确实身处于一片幽深的密林之中。
靠着墙壁摆放着一张宽大的软榻,上方悬挂着青金色与金色的帷幔,软榻上堆放着软枕,靠垫,皮毛,还有纠缠在一起如同流水般淌落在地上的丝绸,它们将软榻遮盖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最底部的四只雕刻成虎爪的金脚。
只看一眼,若弗鲁瓦就升起了扑在上面,痛痛快快睡一觉的打算。
塞萨尔却没有再休息,而是点燃了蜡烛。在窗前阅读和抄录那几本珍贵的医学典籍。
“有那么必要争分夺秒吗?”若弗鲁瓦说,“天色已经很暗了,这样对你的眼睛不好。”他一边说,一边又为塞萨尔点燃了一支蜡烛,“这也算是在消耗敌人的资产。”他开玩笑似地补充道,但骤然加强的光线确实让塞萨尔的眼睛舒服了不少。
“是我疏忽了,之前天色还没那么暗。”塞萨尔放下书卷往后靠了靠,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请若弗鲁瓦坐下,亲自给自己以及他倒了杯茶。
在他的那个世界中,麻风病早已不是不治之症。通过各种手法,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能够叫病人痊愈或者最低限度的——让病人的病情不至于恶化或者是复发。但在这个世界里,在基督徒的王国和社会中,医生已经成了一个禁忌的词语,草药更是巫师与魔鬼们的产物。虽然在暗地里还是有许多人,包括达官显贵,对它们趋之若鹜,但终究不是一张可以放在明面上打出来的牌。
想要在教会中寻觅与之相关的记录更是不可能。他们即便用了草药,也只会告诉你这是最珍贵的圣物或是主教祝圣后的圣水。而能用那些在另一个世界并不存在的力量为麻风病人治疗的,也只有罗马教皇身边的一个老修士,他对教皇无比的忠诚,教皇也不会放他离开梵蒂冈,他们根本没有接触他的机会。
塞萨尔试图从与他相关的文件中寻找一些可用的东西,但得到的资料几乎都是毫无意义的呓语,不像赞美诗,就是像传说,——什么他将手放在麻风病人的身上,麻风病人就立即好了,要看这些记录,倒不如去看经文呢,耶稣也是这么做的。
但对现在的他和鲍德温有什么用处吗?没有。
而在撒拉逊人的医书中——说起来或许会有人不信,在这个时期,撒拉逊人的医学在兼收并蓄过后,来到了一个新的顶峰,他们有医学标准课本,有医学院和图书馆,有内科与外科……在塞萨尔借到的医书中,竟然有着完整的病历——和现在的病历几乎没什么区别的书面记录。
他们会按照时间、药量和病情的发展整理记录,包括他们用先知给予的力量治愈的那些人。
虽然在这些记录中,塞萨尔依然没能找到麻风病被治愈的记录,但确实看到了有麻风病人在“学者”的祈祷和治疗下,将寿命成功延续到了四十五岁的记录。
而对于鲍德温和塞萨尔来说,哪怕延长一天也是好的,只要延长一天,塞萨尔的研究就可以再持续一天,说不定在这一天中能够得出什么了不得的成果呢?这种事情即便在另一个世界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一个沉疴已久的病人,只因为采取了某种新的治疗方式,就能够迅速的好转,这个迅速可能是一年、一个月、一周,甚至一天都有可能。
尤其是“被选中者”带给病人的希望,这对于塞萨尔来说完全就是一种崭新的,而且成效巨大的一种治疗方式。他并不单单只是在看,而且是在学习,如饥似渴地,哪怕人们都说一个人若是得到了“蒙恩”,就不可能再得到“赐受”,但那又如何?
他身边的教士还少吗?他完全可以将自己的想法阐述给那些教士听,叫他们按照自己的推算去尝试和实施。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在大马士革的时候露出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他想到,一旦自己为了虚名而犹疑不决,就很有可能错过一次宝贵的机会——而它稍纵即逝,可能之后再也找寻不回来。
“他们都在担心你。”若弗鲁瓦说。
塞萨尔怔愣了一下,随后就不由得哑然失笑,“替我谢谢他们。”
“你居然一点也不担心吗?”
“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方法。”塞萨尔说,他对于这具躯体是有亏欠的,哪怕他降临于此的时候,这具躯壳里的灵魂已经因为高热和疼痛的折磨而在痛苦之中消亡了,但不可否认的,这具躯体的生身父母,不但孕育了他,还将他他送出了阿颇勒堡,他不确定,他若是留在了阿颇勒城堡,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但肯定不会比现在更好。
就算是他曾经被卖为奴隶,这也是因为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信错了人,而不是他本意如此。
这份恩情他必然是要偿还的。但他并不是那种单纯到只要是父母的话就一概遵从的人,若是对方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同样会设法予以约束。
毕竟他在另一个世界中早已培养出了独立的人格和正确的三观,他不会被那些教士们的话语所动摇,当然也不会一味地遵从这个世界中所有的规则。
若弗鲁瓦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悠扬而又响亮的呼唤声打断了,它像是歌唱,又像是祈祷,“他们的教士正在叫他们起来祷告。”老骑士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