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往阿颇勒的路途中(8)
第143章往阿颇勒的路途中(8)
人们在阅读历史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错觉,他们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那时候的人们会如同木偶一般一板一眼的,依照教会和国王制定的法律行事、生活和娱乐。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欲望的人。而一个人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时,总是会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或者是钻钻总会有的空隙。
在撒拉逊人的教法中,对于女性的暴露程度,君王和学者们一向保持着一种谨慎而又保守的态度。这里的暴露并不单单指身体上的,同样被严格管制还有她们的心灵和思想。
哪怕撒拉逊人允许女孩读书认字,也会赞美天赋卓越,学习渊博的女性。但他们并不是希望这些女孩将来能够成为一个战士,或者是一个学者,而是希望她们能够成为一个更好的女儿、妻子和母亲,她们的才华与佩戴在她们身上的宝石,裹在她们曼妙身段上的丝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被用来增强其本身价值罢了。
她们与基督徒或者是以撒女性一样,不被允许进入寺庙,更不可能成为被选中的人,大多数女性终生固守于家庭,或者是后宫,即便她们被允许举办宴会,来赴宴的人,也是与她们身份相等的贵女。
她们外出的时候——如果有这个需要的话,也必须戴上面纱,披上宽松的罩袍,身边要有男性亲属或是宦官“保护”,并不能随意与一个无血缘关系的男性接触——不然等着她们的就是无比严苛的惩戒甚至死亡。
无论撒拉逊人声称自己是多么的尊重女性,单就这几条严苛的法令下来,就注定了他们的尊重永远浮于表面,或者说,即便是这些浅薄的尊重,也只限于撒拉逊的中上层妇女,对于底层的撒拉逊女性来说,她们的生活中依然没有多少可以被称之为甘甜的滋味。
而且无论撒拉逊人的教法有多么严谨,它的威力都无法散播到异教徒和奴隶的身上。而撒拉逊人的“绮艳”就同时占据了这两种身份,他们多数都是被掳掠而来的异教徒女性,又往往会有一个主人,这个主人或许富有,或许贫穷——是的,就连一个农庄的主人,也可能拥有五六名女奴。
而这些女奴会如同后宫的姬妾服侍苏丹那样服侍她。他们总说这些女奴和撒拉逊族人之间是有爱情的——但我们都知道刀剑压身的时候,你最好能低头。
在如大马士革这样的大城市中,豢养女奴,甚至成为了一个相当赚钱的行当。
这些女性,也就是我们之前所提到的”绮艳”,都是由那些眼光卓绝的撒拉逊商人从奴隶市场中挑出来的,最具有潜力的好种子,他们以一个合适的价格把她们买下来后,或许只需要两三年的教养和训练,她就能成为一个受人欢迎的歌姬或者是诗奴。
顾名思义,歌姬,就是指那些歌喉婉转或是舞姿轻盈的女奴。诗奴则要比她们更高一筹,她不但要能歌善舞,还必须具备有一定的文学素养,能够在客人们吟诵诗歌的时候,予以点评,甚至自己也会作诗。
当然,她们的诗歌往往不具有什么深度,基本上只围绕着爱情与欲望打转,与其说是文学作品,倒不如说是一种提高客人兴趣的手段
毕竟撒拉逊人们非常喜欢诗歌,这是部落民众都会具备的一种习性——毕竟在他们还没有自己的文字之前,所有的历史和人文都需要用诗歌来表达并且传承下去。即便现在他们已经有了大量翻译过来以及仅属于自己的典籍,他们依然相当热衷做诗。
一个将领会作诗,一个大臣会作诗,一个工匠,或者是一个农民,也会作诗。他们用诗歌来展现自己的豪情,奉献自己的虔诚,或者是坚定自己的意志,也有可能用来嘲讽敌人——诗歌,就如同撒拉逊人的面饼和卡拉克茶,一日不可或缺。
此时大马士革中最为著名的诗奴就是正被拉齐斯狂热迷恋着的”绮艳”莱拉。
莱拉当然不是她的本名,这个名字更多的出现于撒拉逊人的传说——那是个爱情故事,年轻的姑娘莱拉与一个自幼相识的小伙子相爱,但莱拉的父亲认为他们的爱情有违教义,虽然两者的身份相当,情投意合,他还是坚持将莱拉许配给了另一个人。
小伙子因此感到悲痛万分,从此之后,他不是在沙漠里苦修,就是吟诵自己的诗歌,直至死去。虽然这个故事对于莱拉来说可能是一个噩梦,但人们一致认为能够获得一个男性长达几十年持久不变的爱恋,莱拉必定是一个美艳无比的女人。
因此在大马士革有许多”绮艳”都会使用莱拉的名字,只不过没有谁能够比这个莱拉更得学者们的爱慕与追逐,她曾经做过一首诗——为一个曾经的客人,他在战场上丧了命。
“我发誓,自他死后,
我不再为战死的英雄而哭泣,
青年如果生时无可非议,
那么,死亡对他也绝非耻辱,
一切新的和年轻的都会消亡,
每个人总有一天会回归真主。”
虽然这首诗依然无法摆脱爱情的窠臼,但不得不说其中所蕴含的情感与意味都足以打动男人们的心,他们竞相向她赠送礼物,从黄金到丝绸,希望能够与她见面,但莱拉并不会答应每个人的请求,即便他们只是想和她喝杯茶,见见面,听听她弹奏乌德琴,或者是吟诵一首诗句。
用她的话来说,与其他的男人见面一次,就等于背叛了她的主人一次,即便是为了主人,她的心依旧像是被放在火上灼烤那样疼痛到难以自抑。
这当然是”绮艳”们常用的一种说辞,用来提高自己的身价,以及刺激男人们的竞争心,但确实行之有效。当塞萨尔和若弗鲁瓦来到莱拉的房子前,想要见她时候,就遭到了守门人的婉拒。
他们说,今天莱拉答应了学者拉齐斯的请求。将与他共赏月色,品尝蜜水,赏鉴诗歌。而从这栋房子中也确实隐隐约约传出了乌德琴和纳伊笛,达夫鼓的的合奏声,火光摇曳,人影闪动,宴会已经开始。在这个时候,若是有不速之客前来惊扰,必然会让在场的人感到扫兴。
但塞萨尔和若弗鲁瓦没太多时间了,他们在明日就要启程。如果不能在今夜找到拉齐斯,并且向他请求借阅那几本有关于麻风病的医学典籍,并且予以抄录的话,就要等到他们回程。
而回程的时候,大马士革可能不再会这样欢迎和纵容他们。现在他们毕竟是卡马尔的客人——若弗鲁瓦在一旁嘶了一声,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在他进入圣殿骑士团之前,走过城内各处大大小小的妓院,对于”绮艳”们的性情和喜好,他可是一清二楚。
虽然他们也确实要顾虑到,若他们打搅到了莱拉与拉齐斯的约会,反而会事与愿违——拉齐斯也是一个学者,而且他的曾祖父就是撒拉逊人中最为著名的医者伊本.西那,此人可以说是凭借着一人之力奠定了撒拉逊世界的医学基础,他撰写的《医典》、《治疗论》、《知识论》,就连基督教会都有保存,只是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罢了。
作为这位著名学者的后代,拉齐斯未能继承先祖的医学天赋,但他依然可以凭借着伊本.西那的余荫,以及他对医学典籍的珍爱与保护博得人们的尊敬。看在卡马尔的面子上,他或许不会去计较他们的冒失,但就别指望一个满心不悦的家伙打开他的宝库,任由他们挑选了。
若弗鲁瓦倒是胸有成竹。他当然知道对于一个”绮艳”来说,金子、宝石和丝绸才是敲门砖,但还有一样东西也同样能够激起她们的兴趣,叫她们转怒为喜,甚至宽容地给与种种便利。
他微微侧过身体,一把将站在阴影里的塞萨尔推向前,让他暴露在火把的光亮中,守门人的瞳孔顿时变大了,就和每个第一眼见到塞萨尔的人那样,他甚至震惊到无法言语。
“我们不要求你立刻放我们进去。”若弗鲁瓦客客气气地说道。“但如果你的女主人知道你拒绝了这么一位客人,她的心中或许会长出一根锐利的小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扎着你。
我说,你不妨向她禀报此事,然后让她来决定该怎么做。”
这番话确实合情合理。守门人在震惊后回过神来,仔细咀嚼了一番,便和另一个同伴说了一声,自己回身走进房子里去向他的主人禀告了。
很快,可能只过了四分之一根蜡烛燃尽的时间,守门人就从房子里匆匆走出,邀请他们前去一会。
作为城中最著名的”绮艳”,莱拉所居住的房子,当然也是极其富丽,奢侈并且糜烂的——虽然与大部分建筑一样,迎面而来的是一座方正的庭院,但庭院的正中有一座熠熠生辉的喷水池,上方生长着一株樱桃树,树上和水池边都落着羽毛丰盈的小鸟。
当他们走近,这才发现,这株樱桃树并不是真的,它用了黑铁做枝干,上面悬挂着玻璃做成的艳红樱桃,每一颗都带着翠绿的丝绸叶片与鎏金的梗。
那些小鸟内心虽然是陶土的,但外面却覆盖着真正的鸟类羽毛。这些羽毛在离开有生命的躯体后,就变得暗淡了些,但在月光和烛光下,依然显露着艳丽的色泽与别样的光泽。
庭院的地上铺设的也不是普通的泥土和砖块,而是大理石与精美的马赛克,图案像是章鱼的触手或者是藤蔓的卷须,以喷水池为中心,伸向各个角落。
环绕庭园的回廊仿佛一条瑰丽的丝带,多叶形的拱门中可见悬下的黄铜吊灯,这些吊灯中要么点着纯净的橄榄油,要么投放着气味馥郁的香料。
光、影子以及烟雾将这里打造成了一个绚丽的迷宫,让人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那样的美好,人人都会眷恋于此,难以舍弃。
在奴隶的引导下,他们来到了一个足以容纳一百个人的大房间里,这里铺满了纹样繁复,色泽艳丽的地毯,重重叠叠,厚重柔软,当你走在上面的时候,甚至很难感觉得到下方石材的坚硬和冰冷,墙壁上也一样有着不同色泽的几何装饰性图案以及木刻的图画和文字。
这点与寺庙相仿,只不过在寺庙中,这些文字是庄重的经文或者是箴言,在这里则是赤裸而又火热的爱情诗句以及与之相关的故事。
这里当然不止只有莱拉一个”绮艳”,她的女仆或者是受邀而来的其他”绮艳”们正躺卧在柔软蓬松的丝绒枕头上,或是与身边的男性客人谈笑,或是弹奏乌德琴,或者是打着小鼓,或是懒洋洋地与自己的客人们分享一壶水烟——这里大约有十几个男性客人,一时间很难辨认出他们谁是拉齐斯,但谁是莱拉,倒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她正在站在房间中央,身材要比一般的女性更为高大。她眉眼凌厉,确实是凌厉,一个很难放在其他女性身上的形容词,鼻梁高挺,嘴唇丰满而又润泽。和所有的”绮艳”那样,她没有带着面纱,也没有裹着会遮掩掉身体曲线的袍子。更没有头巾——她的白发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眼睛则是一种令人恐惧的赤红色。
她是个白化病人。
莱拉可能不是这些”绮艳”中最美的,但那种特殊的颜色与姿态,叫人一看到,就能知道人们所言不虚,她完全值得一个学者如此狂热的迷恋。
莱拉看到塞萨尔的时候也是相当惊讶的,她之前已经在露台上遥遥地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那时候只觉得他就像是一副用了珍贵颜料,以至于即便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却依然艳丽如初的小像。
但我们都知道,在昏暗的光线和遥远的距离下,一些不足之处可以被遮掩与模糊。可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只需要伸出手来,就能相互碰触,莱拉仍旧找不出他身上的什么缺憾。
她久久不言,而后轻轻叹息了一声,巧笑倩兮地转向正躺卧在一个女奴怀抱中的男性说道,“我曾经听说过古罗马有一个著名的伎女芙洛拉曾经因为美貌而脱罪,但那时候我并不相信,一个凡人的美貌,如何能够抵消亵渎神灵的罪过,现在我相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