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青梅竹马

晨雾在紫竹林间流转如纱，百里天命踩着露水浸湿的布靴踏入山谷。十六岁的少年抬手拂开垂落的藤蔓，玄铁重剑在熹微晨光中泛起青芒。他腕间缠绕的红绳突然发烫——这是百里家血脉对天材地宝的感应。

青苔斑驳的岩壁近在咫尺，少年剑鞘轻叩石纹三下。暗金色阵纹自石缝中浮现，却在完全显形的瞬间剧烈震颤。百里天命瞳孔骤缩，足尖点地向后疾退，原先站立处轰然炸开数道冰锥。

"擅闯天机阁禁地者，诛。"

少女嗓音如碎玉击冰，素白纱衣自竹梢飘落。她发间冰晶步摇折射出七彩光晕，百里天命呼吸一滞——十年前药王谷暴雨倾盆，那个蜷缩在岩洞里的女孩发梢也沾着这样的冰晶。

噬魂血藤便是在此刻破土而出。

碗口粗的暗红藤蔓裹着腥风扑来，百里天命重剑横扫斩断三根，粘稠汁液溅在沈希初裙摆上蚀出焦痕。"西南巽位！"他暴喝出声，沈希初几乎同时掷出冰魄剑。剑锋插入阵眼的刹那，少年重剑劈开最后一道屏障，两人踉跄跌入真正的药园。

腐臭气息扑面而来。百里天命反手将少女护在身后，眼前景象令他们汗毛倒竖：数百具修士骸骨嵌在藤蔓组成的巨网上，颅骨空洞处绽放着妖异的紫花。沈希初指尖掐诀，冰魄剑嗡鸣着飞回手中，"是千年噬魂藤，这些修士...成了它的养料。"

藤蔓编织的穹顶骤然收缩，腥风裹着毒刺如暴雨倾泻。百里天命重剑舞成青色光轮，金石相击之声震得耳膜生疼。沈希初突然抓住他手腕借力腾空，冰魄剑划过玄奥轨迹，霜雪顺着剑势冻结方圆十丈。

"三息！"她唇色发白，显然这招极耗真元。百里天命会意，重剑爆发出龙吟般的剑鸣。剑锋划过藤蔓主茎时竟迸出火星，反震之力让他虎口崩裂。沈希初突然咬破指尖点在冰魄剑上，霜华暴涨间硬生生冻住藤蔓一瞬。

就是这一瞬。

玄铁重剑贯穿藤蔓核心，腥臭汁液喷涌如泉。百里天命抹去脸上血污，却发现沈希初正盯着他腕间红绳。那截红绳不知何时缠上了冰魄剑的剑穗，在残存剑气中微微发亮。

"这是..."少女耳尖泛红，百里天命猛然想起母亲临行前的话。百里家代代相传的姻缘绳，遇到命定之人时会与对方信物相缠。十年前药王谷分别时，他将半截红绳系在女孩破损的剑穗上。

沈希初忽然转身走向药田，脚步却有些凌乱。百里天命望着她发间摇晃的冰晶步摇，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当年那个抱着断剑哭泣的女孩，如今已是天机阁最年轻的圣女。

"紫玉参至少有三千年火候。"沈希初蹲在灵植旁，指尖凝聚冰刃，"你取根须，我收籽实。"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影，百里天命嗅到清冷的雪松香，忽然想起南宫玥身上总是萦绕的药香。两家约定的婚期，就在下月初九。

破空声骤然响起。

沈希初旋身挥剑的动作行云流水，冰刃斩落三枚淬毒银针。百里天命重剑插入地面，气浪掀飞五丈外偷袭的灰衣人。那人面巾滑落瞬间，沈希初瞳孔紧缩："陈师兄？"

被藤蔓吸干精血的修士突然抽搐着站起，眼窝里紫花疯狂摇曳。百里天命扯过沈希初疾退，原先立足处窜出数十根新生藤蔓。"这些尸体被妖花操控了！"他挥剑劈开扑来的行尸，腥臭液体溅在沈希初袖口，转瞬被冰灵气冻结。

混战中红绳与剑穗越缠越紧，沈希初突然抓住百里天命手腕。冰灵气顺着红绳渡入他体内，少年惊觉经脉中滞涩尽消，重剑竟泛起霜纹。双剑合璧的剑气横扫药园，最后一具行尸在冰火交织中化为齑粉。

喘息未定时，沈希初忽然踉跄。百里天命伸手欲扶，却见她耳后浮现冰晶纹路——这是强行催动本源灵气的反噬。"别碰！"少女急退半步，身后岩壁突然塌陷。百里天命扑过去将她护在身下，碎石在重剑迸发的剑气中四散崩飞。

尘烟散尽时，他们鼻尖相距不过寸许。沈希初的冰晶步摇不知何时勾住了少年衣襟，细链断裂的轻响惊醒了怔忪的两人。百里天命拾起坠落的步摇，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小字：庚辰年冬，药王谷。

"原来你一直记得..."沈希初话说半句忽然抿唇，远处传来南宫家侍卫的呼喊。百里天命将步摇塞回她手中，触到指尖时两人同时颤了颤。少女突然掐诀凝出冰镜，镜中映出天机阁修士御剑而来的身影。

"从此处向东三里，有处暗河通往外界。"她将冰镜按在少年掌心，镜面浮现蜿蜒光路，"今日之事..."

百里天命握紧残留雪松香的冰镜，重剑归鞘时红绳与剑穗终于分离。他最后望见的是沈希初站在晨曦中的侧影，冰魄剑映着她眼角一闪而逝的水光。

晨露从檐角坠落，在青石板上碎成八瓣。百里天命推开宗祠雕花门时，腕间红绳突然收紧。母亲端坐在先祖画像前，面前檀木托盘里躺着块寒玉同心佩——那是他五岁时就见过的聘礼。

"南宫家的车队已到山门。"百里夫人指尖抚过玉佩螭纹，"玥儿特意送来九转还魂丹，说是听闻你前日受了伤。"

少年握剑的手紧了紧。药园归来后他手臂伤痕始终泛着青紫，沈希初渡入的那道冰灵气在经脉中流转不息。正欲开口，穿堂风忽然送来一缕药香，鹅黄裙裾拂过门槛，南宫玥捧着玉匣盈盈下拜："百里哥哥。"

她发间木槿花簪颤了颤，露出耳后淡粉疤痕。百里天命呼吸微滞——那是他七岁时失手打翻药炉烫伤的。小丫头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在他被罚跪祠堂时偷偷塞来桂花糕。

"听说哥哥被噬魂藤所伤。"南宫玥揭开玉匣，九枚金丹流转着七彩光晕，"这是用爹爹珍藏的龙血灵芝..."她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少年腕间。红绳缠绕处隐约可见冰晶纹路，那是天机阁独门封印的痕迹。

药香陡然浓郁。南宫玥指尖凝出碧色灵雾，百里天命下意识后退半步。少女睫毛轻颤："哥哥躲什么？小时候被火云蝎蛰伤，还是阿玥用嘴吸出的毒。"她尾音带着江南特有的绵软，伸手拉他衣袖时露出腕上陈旧的红绳，与少年那根显然同出一源。

百里夫人适时起身："你们幼时定的婚约..."

窗外忽然传来剑鸣。百里天命猛地转头，天际冰蓝色剑光转瞬即逝。南宫玥捏着他衣袖的手指骤然收紧，又缓缓松开："哥哥去吧，婚约之事...阿玥明白的。"

追至后山寒潭时，沈希初正在擦拭冰魄剑。她发间换了支素银簪，见到来人竟将剑锋横在颈间："别过来。"潭水倒映出她颈侧蔓延的冰纹，百里天命这才惊觉她灵力反噬远比想象严重。

"噬魂藤毒混着我的本源寒气。"沈希初剑尖刺入肌肤半寸，冰晶顺着伤口疯长，"此刻靠近会被..."

少年突然并指斩断潭边青竹，竹筒盛满寒潭水掷向半空。玄铁重剑裹着炽热剑气劈下，水雾蒸腾间形成冰火牢笼。沈希初瞳孔骤缩——这是百里家秘传的焚天剑意，需以心头血为引。

冰魄剑当啷落地。百里天命接住瘫软的少女，她后背衣衫已被冰晶刺破，露出脊骨处狰狞的霜花纹路。沈希初意识模糊间抓住他衣襟："药园里...你为何能承受我的本源灵力？"

南宫玥的惊呼便是在此刻传来。她提着药箱呆立竹林外，看见百里天命衣襟散开，怀中人冰蓝长发铺满他膝头。装着九转还魂丹的玉匣跌落草丛，数十道金纹自丹丸逸散，竟在接触到冰灵气时化作毒雾。

"丹中有蛊！"沈希初挥袖冻住毒雾，反噬却让她呕出冰碴。百里天命重剑出鞘劈开毒雾，另一只手将南宫玥拽入防护结界。三道气息交缠的刹那，他胸口突然浮现龙形虚影，竟将蛊毒尽数吞噬。

南宫玥盯着他心口尚未消散的龙纹，忽然取下发间木簪。簪头机关弹开，露出半片干枯的紫竹叶——这是百里天命儿时给她编蚱蜢用的。少女将竹叶贴在少年染血的胸口，垂眸时泪珠砸在龙纹上："原来哥哥的机缘...终究不在我身上。"

远处传来百里家修士的呼喝声。沈希初强撑起身，冰魄剑划开手腕递到少年唇边："饮下灵血可暂封龙气。"百里天命别开脸，她却突然倾身贴上他唇角。南宫玥的银针在此刻刺入沈希初后颈，冰魄圣女顿时软倒。

"寒毒已侵入心脉，须用九幽炙阳草。"南宫玥扶住情敌，声音却冷静得可怕，"百里哥哥速去药王谷，此处交给我。"她扯断自己那半截红绳系在沈希初腕间，"两个时辰内，我能让她心脉维持现状。"

百里天命御剑而起时，南宫玥正将数十根银针刺入自身大穴。药灵之体的碧色光华笼罩住三人，少女嘴角溢血却笑得温柔："小时候就说要当哥哥的新娘...阿玥从不食言啊。"

暴雨砸在药王谷的断龙石上，百里天命抹去眼前血水。九幽炙阳草在崖顶摇曳，根须缠绕着森森白骨——这株至阳灵药竟生长在万人坑上。

重剑劈开第三波尸傀时，他忽然听见儿时歌声。穿杏红袄子的小女孩坐在尸堆上晃着脚丫，腕间银铃叮当作响："百里哥哥，猜猜阿玥把蜜饯藏哪儿了？"

剑气穿透幻象，尸傀碎成磷火。百里天命咳出带着冰碴的血，沈希初渡入的寒气正在侵蚀心脉。崖顶传来锁链断裂声，十八具青铜棺椁破土而出，棺盖上北斗七星逆位排列。

"天罡炼尸阵！"他挥剑斩断缠足的血藤，却见居中棺椁缓缓开启。玄铁锁链捆着的尸王额间嵌着半块玉佩——正是十年前南宫家主失踪时佩戴的暖阳玉。

尸王利爪袭来瞬间，百里天命怀中突然飞出一片紫竹叶。南宫玥的声音穿透雨幕："左三右七，踏离宫位！"竹叶燃烧成碧火，照亮崖壁暗藏的八卦阵眼。

重剑插入震位的刹那，青铜棺椁轰然闭合。百里天命趁机跃上崖顶，九幽炙阳草却突然化作火凤冲天而起。他徒手抓住燃烧的根茎，掌心血肉焦糊的气味混着龙吟响彻山谷。

"不可！"南宫玥的虚影自火光中浮现，药灵之体竟强行分魂至此。少女指尖凝出碧色丝线缠住火凤，"炙阳草需以处子血..."话音未落，百里天命已咬破舌尖喷出精血。

火凤哀鸣着现出原形，少年浑身浴血跌落尸堆。怀中灵药触到心口龙纹的刹那，南宫玥分魂突然消散前说了句奇怪的话："小心北海的月亮..."

百里世家宗祠内，沈希初突然睁眼。腕间红绳寸寸断裂，南宫玥伏在冰玉床上气若游丝。天机阁主手中星盘咔咔作响，七枚铜钱尽数裂开。

"贪狼吞月。"老者白须颤抖，"即刻传讯北海玄关！"

百里家主捏碎传讯玉符时，极北之地正升起血月。玄冰铸就的城墙上，守关将领盯着海面下掠过的黑影嗤笑："妖族宵小..."话音戛然而止，他颈间鲛绡突然收紧，瞳孔泛起妖异的蓝。

滔天巨浪撞碎烽火台时，沈希初正为南宫玥渡入最后一丝灵气。冰魄剑突然自行出鞘，在夜空划出千里传讯符。百里天命冲进房间时，正看见传讯符上四个滴血的大字：玄关已破。

南宫玥在此刻苏醒。她抓住少年染血的衣襟，将炙阳草按在自己心口。药灵之体爆发出璀璨光华，九幽之火却突然反噬。百里天命徒手握住火焰，龙纹自心口蔓延至整条右臂。

"原来如此..."南宫玥望着他龙化的手掌轻笑，"阿玥的用处...就是当这把钥匙啊。"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浮现与尸王同源的暖阳玉纹路。

百里世家地宫在此时震动。尘封百年的北海舆图自行展开，被龙血激活的阵法照亮南宫玥苍白的脸。她踉跄着触碰舆图上的血月标记，百里天命周身龙鳞尽数竖起——那是母亲怀胎时被种下的缚龙咒。

"快走！"沈希初冰魄剑劈开地宫穹顶，"南宫姑娘在燃烧寿元推演天机！"

百里天命抱起逐渐透明的南宫玥，少女指尖在他胸口画出残缺星图："北海的月亮...是妖族的眼睛..."药灵之体化作光点消散前，她将木簪刺入少年锁骨，"别让阿玥...白死..."

冲天妖气漫过山门时，百里夫人正摩挲着半块暖阳玉。当年南宫家主失踪前夜，曾将女儿托付给她："玥儿心口封印着北海阵眼...若到万不得已..."

冰魄剑穿透第一个冲进来的海妖，沈希初背靠着百里天命轻笑："你的婚宴怕是要改战场了。"少年握剑的手突然被龙鳞覆盖，怀中木簪渗出南宫玥最后一缕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