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合谋
湖心亭此刻围得水泄不通。辛夷子固瘫在栏边，蟒袍沾满浮萍，额角还挂着根水草。长公主俯身探他脉搏，忽然瞥见其袖口撕裂处——分明是被人硬生生扯破的。
“殿下颈后有淤青。“府医颤声禀报，“似是。似是被人按入水中所致。“
江颂宜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她记得自己分明收着力道，怎会。
“四弟这是遭了报应。“辛夷道一裹着狐裘出现，唇色仍泛着青紫，“方才在亭中，他还说要让颂宜做皇子妃。“
“你胡。“辛夷子固突然呛咳着睁眼，待看清太子面容，喉间嗬嗬作响却说不出话——他记得分明是江颂宜行凶，怎会变成自己害太子？
江鼎廉突然高声道：“四殿下怕是醉酒失足，还不快扶去更衣！“他鹰目扫过众人，在江颂宜身上顿了顿，“今日之事。“
“侯爷不必遮掩。“太子轻笑，指尖摩挲着袖中珍珠耳珰，“四弟向来与我不睦，诸位有目共睹。“
荷花池忽起夜风，吹散太子低语。江颂宜盯着他湿漉漉的发梢，忽然想起亭中那枚遗失的耳珰。她抬手抚过左耳，空荡荡的耳垂刺痛指尖。
东厢房内，黎霆贞正对镜整理衣冠。铜镜忽然映出杨淑瑜身影：“黎公子可知，五公主看上的猎物从未失手？“她将翡翠镯褪到腕间，“若想脱身，明日午时醉仙楼。“
“不必。“书生摔门而出，惊飞檐下宿鸟。月光漏进回廊，照见他襟前一点胭脂印——是方才辛夷茗尧故意蹭上的。
更鼓声里，江颂宜摸黑回到湖心亭。借着月光，她看见青石缝中闪着微光——正是那枚珍珠耳珰。指尖触及冰凉珠面时，身后忽然传来咳嗽声。
“徒儿在找这个？“太子晃着手中耳珰，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身后荷花池波光粼粼，恰似那日江颂宜将他按入水中的模样。
湖心亭残荷摇曳，余初薇青丝滴水贴在颈侧，葱绿襦裙紧裹着玲珑身段。她将昏迷的辛夷子固头颅枕在膝上，指尖掐红自己脖颈：“快来人啊！四殿下溺水了！“
鎏金灯笼映着九曲桥上人影幢幢。江玉窈挤开人群冲进亭中，镶宝护甲刮过余初薇脸颊：“下贱胚子！“她扬手要打，却被余初薇攥住手腕。
“江二小姐息怒！“余初薇踉跄后退撞上石柱，肩头薄纱撕裂：“民女只是见四殿下落水。“她垂眸露出发红的手腕，“殿下在水中慌乱，这才。“
“够了！“长公主蟒纹宫装扫过满地水渍，“府医！“
山羊须老者跪地施救，掌心重击辛夷子固后背。混着浮萍的污水从他口中喷出，溅湿江玉窈新裁的百蝶裙。四皇子睁眼刹那，扬手便是一记耳光：“贱人敢害孤！“
鎏金护指划破江玉窈面颊。她怔怔望着辛夷子固狰狞眉眼，忽觉这人与元宵灯会赠她玉簪的温润公子判若两人。
“放肆！“长公主凤钗乱颤，“御前侍卫何在？“
“末将在！“玄甲卫按剑出列。
辛夷子固抹去唇边水渍，镶金蟒靴碾碎地上琉璃耳珰：“永定侯养的好女儿！“他阴鸷目光扫向人群后的江颂宜，“今日之事。“
“四弟慎言。“辛夷道一披着鹤氅转出梅林，苍白指尖捏着鎏金暖炉：“孤方才不慎落水，多亏四弟相救。“他忽然剧烈咳嗽，帕上血迹触目惊心：“四弟为救孤才。咳咳。“
长公主眸光骤冷。她瞥见辛夷道一袖口暗纹——正是三年前先帝赐给太子的蟠龙密纹，当下会意：“既是兄弟情深，本宫便奏请陛下嘉奖四皇子。“
“姑姑！“辛夷子固目眦欲裂，“分明是江颂宜。“
“侯爷到——“
江鼎廉拎着沥泉枪阔步而来，玄铁甲胄撞得亭柱簌簌落灰：“老臣护驾来迟！“他铜铃眼瞪着余初薇湿透的衣衫，“这是。“
“侯爷明鉴！“余初薇扑跪在地，露出颈间掐痕：“民女救人心切，与四殿下绝无苟且！“她忽然褪下翡翠镯，“民女愿绞了头发做姑子！“
“胡闹！“许氏扶起泪眼婆娑的江玉窈，“余姑娘既与四皇子有了肌肤之亲。“
“本皇子不认！“辛夷子固踹翻石凳，“这等贱民。“
“啪！“
长公主扬手将茶盏砸碎在他脚边：“天家血脉岂容抵赖？明日便请钦天监合八字！“
夜色浸透琉璃瓦。江颂宜倚着朱漆廊柱，看余初薇被嬷嬷搀出府门。那抹鹅黄身影经过梅树时，忽然回头冲她眨了眨眼。
……
辛夷子固蟒袍上的水草还在滴水，他抬手指向江颂宜时，鎏金护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永定侯还要装糊涂到几时？就是你女儿将本皇子踹入湖中！“
江鼎廉鹰目微眯，不动声色将女儿护在身后：“四殿下说笑了，小女自幼体弱，连只狸奴都抱不动，如何能。“
“体弱？“辛夷子固气极反笑，扯开衣领露出脖颈淤青，“这指痕难道是鬼掐的？“他转向众人，“你们可都瞧见了，本皇子方才就是从荷花池。“
“四弟慎言。“太子裹着狐裘缓步而来，苍白的脸在暮色中更显病态，“孤亲眼所见，是你失足落水后扯住孤的衣袖。“
辛夷子固瞳孔骤缩：“皇兄何故诬陷。“
“够了！“临川长公主厉声打断，“道一自幼体弱，岂会拿性命玩笑？“她护甲点向荷花池，“四皇子若不服，大可请太医验伤！“
江鼎廉适时接话：“臣这就进宫请旨。“他转身欲走，却被辛夷子固拽住袍角。
“不必！“四皇子咬牙切齿，“本皇子。本皇子许是醉酒记岔了。“他阴鸷目光扫过江颂宜，“但江二姑娘方才也在亭中。“
“四皇子慎言。“许氏突然开口，将女儿往身后拉了拉，“宜儿一直在前厅陪长公主说话，诸位夫人皆可作证。“
席间贵妇们纷纷点头，杨淑瑜摇着团扇轻笑：“臣女亲眼瞧见县主在梅林抚琴，怎会分身去荷花池？“
辛夷子固脸色铁青，他分明记得那双月白绣鞋踹在胸口的力量，可此刻江颂宜裙裾干净如新，连半点泥渍都无。
“殿下怕是魇着了。“江颂宜怯生生探出头，鬓间珍珠步摇轻颤，“臣女听闻荷花池早年溺死过丫鬟。“
“你！“辛夷子固扬手欲打，却被江鼎廉擒住手腕。
“四殿下，“永定侯指节发力，捏得鎏金护甲咯咯作响，“臣这女儿胆子比兔子还小，您可别吓着她。“
江玉窈忽然啜泣出声：“父亲，四皇子方才还说是女儿推他。“她捂着脸颊指缝透出红痕，“女儿不过是想扶殿下。“
“你闭嘴！“辛夷子固暴喝，却在触及临川长公主冰冷目光时噤声。他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落入圈套——所有人都认定是他谋害太子，而江颂宜干干净净。
武将中不知谁嗤笑出声：“四殿下这身板，怕是被风都能吹进池子！“
“可不是，“有人接茬，“上月秋猎，殿下连弓都拉不开。“
哄笑声中，辛夷子固耳根涨红。他死死盯着江颂宜，少女正躲在许氏身后，露出半张泫然欲泣的脸，眼底却闪过一丝讥诮。
“够了！“临川长公主拂袖，“今日是宜儿及笄礼，闹成这样成何体统！“她转向太子，“道一随本宫回宫，这身湿衣裳。“
“姑母先行，“辛夷道一咳嗽着打断，“侄儿还有些话同颂宜说。“
众人散去时，苏盛落在最后。他瞥见江颂宜袖口隐约的水渍，想起那日宫中她设计五公主的狠绝，唇角勾起玩味的笑。
荷花池重归寂静，辛夷道一倚着亭柱把玩珍珠耳珰：“徒儿这手金蝉脱壳，用得甚妙。“
江颂宜敛去怯色，挑眉轻笑：“不及师父苦肉计精彩。“她伸手欲夺耳珰，“物归原主。“
太子却将耳珰收入袖中：“为师总得留个凭证，免得哪天。“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血丝，“被徒儿灭口。“
“师父说笑了，“江颂宜递上帕子，“您若死了，谁替我挡四皇子的婚事？“
暮色渐浓，最后一缕霞光掠过太子苍白的唇：“徒儿可知，今日这局最大的破绽在哪？“
“请师父指教。“
“你踹人时力道过猛，“他指尖虚点自己心口，“淤青位置与四皇子脖颈指痕对不上。“
江颂宜笑容微僵，旋即恢复如常：“所以师父才要‘不慎’落水，替我补全破绽？“
辛夷道一不答，望着池中残荷低笑：“这侯府的水，比东宫还深啊。“
湖心亭残荷零落，辛夷子固蟒袍滴水，镶金玉带缠着水草。他赤红着眼扫视众人，目光掠过江颂宜时骤然暴起：“贱人竟敢。“
“四殿下慎言！“辛夷道一雪色鹤氅挡在江颂宜身前，指尖白玉扳指映着鎏金烛火：“孤亲眼见你失足落水，何故攀咬县主？“
江鼎廉铁掌拍碎石桌，玄铁护腕震得茶盏乱跳：“老子的闺女金枝玉叶，轮不到你泼脏水！“他铜铃眼瞪着辛夷子固腰间断裂的蹀躞带，“这金线勾着水藻，分明是你推太子时扯断的！“
辛夷子固攥着半截玉带扣，指节发白：“本皇子当时在亭中昏迷。“
“四弟糊涂啊。“辛夷道一忽然剧烈咳嗽，帕上血迹如红梅绽雪：“你为救孤跌入莲池，怎的醒来就魔怔了？“他颤巍巍握住四皇子手腕，“太医说呛水会伤及神智。“
“你放屁！“辛夷子固甩开太子，镶宝蟒靴碾碎满地月光：“江颂宜踹我下水时，你还在暖阁装死！“
江颂宜忽然掩唇惊呼，翡翠镯磕在石柱上：“四殿下莫不是魇着了？府医。“
山羊须老者提着药箱战战兢兢上前：“四皇子脉象紊乱，许是寒邪入脑。“
“放肆！“辛夷子固踹翻药箱，金丝楠木诊枕滚落九曲桥。他指着太子鼻尖冷笑：“好个兄友弟恭！你们合谋。“
“够了！“长公主蟒纹宫装扫过满地狼藉，“四皇子失仪，送回流云殿闭门思过！“
玄甲卫铁靴踏地声如闷雷。辛夷子固望着人群后垂首拨弄茱萸囊的江颂宜，忽然瞥见她袖中银链闪烁——正是他落水时遗失的皇子令！
“江颂宜你。“
“四弟。“辛夷道一指尖银针悄然刺入他后颈，“该服药了。“
辛夷子固喉头骤紧，踉跄跌进侍卫臂弯。他最后看见的，是江颂宜对着太子眨眼的狡黠模样。
月洞门外，苏盛缩在廊柱后偷瞄。忽见太子侧身挡住江颂宜，琉璃灯将两人影子投在粉墙，恍如交颈鸳鸯。
“看够了？“
江鼎廉拎着苏盛后领将他提起，络腮胡扎得少年面皮生疼：“再敢觊觎老子的闺女，老子把你眼珠子泡酒！“
西暖阁烛火通明。江颂宜把玩着皇子令，看辛夷道一将银针浸入鸡血：“师父这招借刀杀人，可比前世精进许多。“
“县主慎言。“辛夷道一擦拭着桃木剑上刻痕，“孤与姑娘，并无前缘。“
江颂宜忽然将皇子令掷入炭盆，火舌窜起时映亮她眼底水光：“师父刻的'楚楚'二字，莫不是也要烧了？“
辛夷道一抚过剑身裂纹，想起ICU里最后的心跳监测声。窗外更鼓惊飞寒鸦，他忽然将桃木剑塞进她掌心：“此物辟邪。“
辛夷道一倚着亭柱剧烈咳嗽，素白帕子掩住唇畔血丝。长公主被他这撕心裂肺的动静惊得心颤，鎏金护甲直指四皇子鼻尖：“混账东西！诬陷完颂宜又攀咬太子，莫不是连本宫也要说成凶手？“
辛夷子固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姑姑明鉴，我。“
“够了！“长公主拂袖打断，“本宫这就进宫面圣，是非曲直自有圣裁！“她转身抚了抚江颂宜发顶，金镶玉护甲掠过少女鬓边珠花，“好孩子莫怕，本宫定不叫人冤了你。“
江颂宜仰起脸，杏眸映着晚霞：“有长公主在，颂宜什么都不怕。“她余光瞥见太子手中染血的帕子，喉间忽然发紧，“师父。“
辛夷道一将帕子攥入掌心，苍白的唇扯出笑：“县主该唤孤殿下。“他目光扫过江鼎廉铁青的脸，“侯爷教女有方，这般胆识。咳咳。“
“太子过誉。“江鼎廉横步挡住女儿，“小女胆小，最受不得吓。“他鹰目如刀剜向四皇子，“倒是四殿下这身子骨，连荷花池都爬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