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传信
剑宗多山,峰峦叠嶂,云雾缭绕。
一部分归于本宗统辖,山势巍峨,剑气冲霄;一部分归于长老分山,禁制重重,各有传承;另外一部分则是归于闭关剑修,隐于深谷,不问世事。
茫茫多的山,便是茫茫多的剑修在闭关,里面有的早已寿元耗尽、就地坐化,但因洞府封闭,阵法遮掩,至今仍无人知晓其生死。
有的仍在苦苦求索,于枯寂中参悟剑道,只求破开境界的那一线生机。还有的,就是单纯想躲个清静,不愿被俗世纷扰牵扯,只求一隅之地,静心养剑。
譬如眼下这座山。
这座山并不起眼,高不过百丈,与周围那些直插云霄的崇山峻岭相比,显得太过娇小玲珑,仿佛只是某位大能随手丢下的一块顽石,看一眼便忘到脑后,根本不会在意。
然而,很少有人知晓,这座山内隐居着一个自久远前便存活下来的老人。
论其年岁,无人知晓,只知在南宫无敌中兴剑宗时,老人便已在这座山中静修,岁月于他而言,似乎只是过眼云烟。
李殒捏着剑符,来到山前,放声道:"青萍一脉剑修李殒,前来拜见祖师。"
话音落下不久,山中传来一阵温润细风,拂过草木,花瓣轻颤,似有灵性般向两侧分开,指引出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
顺小道前行,环境愈发清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如此走过一段时间,在道路的尽头,豁然开朗——一座木屋静静耸立在湖边,湖水清澈,倒映着天光云影,宛如一幅水墨画卷。
木屋是很寻常的样式,不大不小,和凡俗人所居并无两样,再加上坐在摇椅上、躺在木屋边的老人,更显得平凡至极。
可真是寻常吗?
李殒站定,来到老人面前,右手按在心口,刚要开口行礼,老人便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温和,嘴角含笑,道:"来了?不用多礼,随便坐。"
李殒却坚持施行剑礼,深深一拜。
祖师可以不受礼,但作为后辈,规矩不可废。
"倒是一脉相承的性子。"
老人轻笑,眼中浮现追忆之色,想起三千年前那个同样倔强的青年,也是这样固执地行礼,不肯有半分懈怠。
"活得太长,总是容易想起过往,你莫怪。"
老人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又似有几分无奈。
李殒不知该说什么,干脆沉默以对。
对于这位老人,他了解的并不多。
时间总会消磨一切,包括岁月的存在和世人的记忆。
对于开山祖师而言,老人是传承之始,至关重要;可对于一代代的后继者而言,随着岁月流逝,除了"杀劫"这门秘剑尚存记载,甚至连老人的名字都已无人记得。
"你呀,太拘谨。"
老人眨了眨眼,语气轻松,带着几分调侃,"你还年轻,别像我这样暮气沉沉的,那样不好。年轻人的肩头,该是风和日丽、快意江湖,而非被规矩束缚,失了锐气。"
李殒:"祖师教诲,弟子谨记。"
微风拂过,湖面泛起涟漪,树影婆娑。
不远处,一只灵鹿自林间探出头,好奇地望了望这边,又轻盈地跃入草丛,消失不见。
"看清楚了吗?"老人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如同湖面泛起的微波。
"什么?"李殒一时不解。
老人指尖轻点虚空,淡淡道:"因果。"
因果?
李殒一怔,随即眼中红光一闪,开启杀劫,凝神望向四周。
出乎意料的是,视野中并未出现熟悉的因果线条。
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除了万物都蒙上一层淡淡的血色外,竟看不到任何因果牵连。
杀劫之眼本可窥见世间万物的因果纠缠,无论是活物死物,哪怕是一片飘落的花瓣,一颗静卧的鹅卵石,甚至是一条破土而出的蚯蚓......但凡存在于天地之间,必有其因果牵连。
然而此刻,眼前所见却是一片空明,仿佛置身于因果外。
"没看见。"李殒如实回答。
"真没看见?"老人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随着这句话落下,眼前的景象骤然剧变。
线,无穷无尽的因果之线凭空显现,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如同天罗地网般将整个空间完全笼罩。
这些线条纵横交错,上接苍穹,下连九幽,将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都牢牢束缚其中,不留半点空隙。
李殒低头看向自身,只见无数因果之线从体内延伸而出,有的粗如手臂,有的细若发丝,全都穿透虚空,不知延伸向何方。
"现在看见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试着拨动它。"老人吩咐道。
李殒依言而行,伸手触碰最近的一根因果线。
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那根线始终纹丝不动,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
"人生于天地间,自出生便有因果。"
老人缓缓道来,"而因果又分为显与隐两类。显者,如你今日遇见一人,与之产生交集,便会形成一条可见的因果线。而隐者......"
老人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虚空,带起一阵无形的涟漪:"看不见的因果,才是真正难以撼动的天机。"
"看不见,又谈何动摇?"李殒眉头紧锁。
"请祖师教我。"他郑重行礼。
"可曾见过木偶戏?"
"见过。"
"木偶戏中,那些操纵木偶的丝线,就好比是看不见的因果。"
老人说着,右手轻轻抬起,五指微张,仿佛在虚空中抓住了什么,"以巧劲施为,便能令木偶随心意而动。"
"就像......这样。"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挑。
刹那间,李殒看到无数因果之线随之颤动,如同被拨动的琴弦,在虚空中荡起层层涟漪。
那些原本坚不可摧的线条,此刻竟如丝如缕,随着老人的指尖轻轻摇曳。
更令人震惊的是,随着因果线的波动,远处的湖水突然泛起不自然的波纹,林间的树叶无风自动,就连天边的云彩也诡异地改变了形状
仿佛整个天地,都在老人这一指之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天地遵循意志而动,何等恐怖的实力。
这还不止,老人又将手勾向李殒,因果波动,许多光景就在眼前闪现。
是他初出茅庐,对杀山君。
顺着山君那条线,可看见一个驱使妖兽的宗门,再顺着那个宗门,又能看见下一个地方,如此兜兜转转,最终竟然绕回到国都劫杀,成了一个循环。
"懂否?"
李殒若有所思,脑海里全是老人刚才两次波动,沉迷进去,将话语都抛到脑后,一心思索起来。
老人见了呵呵轻笑,闭上眼睛,继续享受阳光。
李殒则继续感悟剑道。
......
......
各处风景都有不同,有人在修行,也有人在因俗世红尘而沉闷。
云栖霞坐在崖边,看着不断翻滚的云雾,捏着布有龙纹的信件,心里有很多情绪,最终都转化成悠悠叹息。
"何至于此。"
这封信,是从大隋而来,写信之人是她的姑母,也是当今那位母仪天下的大隋皇后。
一开始收到信件她很高兴,毕竟怎么说都是血脉亲人,还以为是上次传信出去起了效用。
没想到一看内容和想象的却有天差地别。
信的内容很简单,开篇问候,后面则是以恳求的口吻让她做一件事:
找机会获取李殒的毛发血液,能有生辰八字更好。
毛发血液和生辰八字,向来是运用到诅咒之术上,而身居于宫廷,她对诅咒之术并不陌生。
知道其诡谲多变,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作用,最出名一次,就是咒杀某位当代太子。
将信纸捏成团,以剑火将其焚为灰烬。
山风拂过,灰烬随风飘散,如同她此刻纷乱的思绪。
"姑父......"她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权谋算计。"
起身望向远方,云海翻腾间,隐约可见剑宗群山的轮廓。
何其壮阔。
正沉思间,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望去,是她的师父柳烟。
"怎么不开心?"
柳烟笑问,目光却敏锐地注意到地上残留的灰烬,"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云栖霞勉强一笑:"没什么,只是家中来信,有些琐事罢了。"
柳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多问。她走到崖边,与云栖霞并肩而立,望着远方云海。
"可知为何我要你坐观云雾?"
云栖霞点头。
"剑道至纯,容不得半点杂质。栖霞前半辈子太过懒散,当以此法涤荡心神。"
“还记得就好,还有一点也需记住,一旦踏入剑道,当以同门剑宗为要,有恩怨、斗剑拼杀就是,胜负无非全看手下本事,万莫要行小人行径。”
听着这话,云栖霞心里苦笑,知道自家师父对山上一切掌控何等恐怖,不用说,自己在看这封信的同时,师父应该也看了吧。
与此同时,远在大隋皇宫深处。
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站在窗前,手中把玩着一枚玉符。
她望着窗外风景,眼中闪过阴霾。
"霞儿,希望你不要让姑母失望,等你为陛下除去此害,当有大奖赏......"
玉符在她掌心碎裂,化作齑粉从指缝间滑落。
……
……
“倒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老人躺在摇椅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顺手去除一个隐患,也用不着说出来,就是这背地里牵扯太大。
皇权与仙权之争,绕来绕去数万年还困在圈子里打转,真不明白有什么好争的?
除非……
目光投向国都,往更深处探究,刚一触及,蛰伏在国都上空的气运金龙轰然作吼,无形道韵顺联系便要反攻老人。
“调皮。”
伸手虚握,线条交织,将攻击消弥于无形,再一用力,这气运金龙发出呜咽一声,竟是被剥离因果,失去对外界的感知。
“何方道友与我杨氏为敌,还请现身一见!”
国都。
一座香火鼎盛,名为“太庙”的宫殿猛然传出声音,无数光影自中涌出,化作一名金光神人,想要探个明白,最终摸了个空,只得一惊一乍回传。
“藏得这般深,看来有大谋划。”
老人轻声叹息,将这事以剑符传给宗主,再看向李殒。
“身在局中仍不想做棋子,便尽快成长起来,莫要和他一样,也中途陨落,教我白发人送黑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