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书阁祖孙
天书有些受刺激，他的心很偏，自认为自家的孩子哪哪都是好的，容不得清澜一个黄毛丫头胡说八道。
“哼，他能做什么事，他这么乖巧的孩子，唯一一次违逆我，还不是都为了你！”他气呼呼地说道。
“他已经年近百岁，你用乖巧形容他，你觉得合适么？”
“那又如何？在我看来，他永远都是孩子。”天书吹胡子瞪眼说道。
“在鸣山的时候，他被曦源剑仙一声厉喝，识海处的隐疾爆发了。”清澜迅速而平静地说完了这串话。
“你说什么！？”
天书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他甚至震惊地站了起来。
清澜平静坐着，她默默想着，果然，凌舒不想亲人担心，没有把这件事告知天书。
她最不满他的，便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打算自己扛着......
啪！
“曦源剑仙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的弟子出手！元家想死不成！”天书来回踱步，一掌拍碎木台，暴怒道。
清澜没有照顾老人家情绪的想法，甚至还加了把火，“不止于此，这只是外因，他剧痛之下，第一反应不是纾解，不是求救，而是压制，是忍耐，是......等死。”
她盯着天书的眼睛，没有一丝畏惧，一字一句认真道：“若不是我用共魂转移了他的部分痛楚，你现在，已经看不到他了。”
天书闻言如遭雷击。
对于一个满心保护，希望凌舒一生安乐，一生都不会遇到一丝危机的老人来说，这一刻他的坚持轰然崩塌。
天书看向一旁的少年，他的面色变幻不休。
曾经，他从元家手中救下这个少年，究其原因，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其中还夹杂了几分对剑宗的不满罢了。
对他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前代高人来说，家族被灭、孤身逃亡这些事，都不会引起他的丝毫兴趣，而少年天才之类的头衔更是可笑，世上天才如过江之鲫，又有多少能真正成长起来？
有多少天资卓越之辈，因为张狂或是所谓的勇敢，陨落在了冒险中，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人族的史书中早已堆砌成山，不胜枚举。
在浩如烟海的书海中，天书甚至还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这世上多少走到道玄乃至灵虚的大人物，根本就不是同时代的最强天才，他们当初，甚至都只是那些最耀眼之人身边的追随者，黯淡，无趣，毫不引人注意。
可那些最耀眼的人呢？他们早已因为自己的无惧无畏，死在了青年时代，成为根本不会被世人记住的灵体修士。
不入道玄，终是蝼蚁。
所以天书一开始对凌舒，根本没有太在意，不过是他孤身活了一千多年，天书阁又缺一个做杂活的书童，他才勉强收下。
后来，凌舒展露出的三项绝顶天赋，也不过让天书诧异了一瞬，随即便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很清楚，所谓慧极必伤，极道者皆难以长久，这个少年，根本活不了多久，那也就更不值得他费心了。
但，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
是什么时候，这个少年的悲喜他也能感受到，他开始烦躁，开始觉得麻烦，开始忧虑。
忧虑之后，他下意识地想找办法解决问题。
其实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凌舒从天极山上丢下去，任他自生自灭，只要不死在他眼前就好了。
但多少次，他想动手的时候，看着捂着小脑袋，死死忍着痛苦不出声也不打扰他的小孩。
看着小脸无比苍白，却还在认真坚持帮他整理书籍的小孩。
看着弄乱他书架，一脸慌乱不停道歉的笨拙小孩。
看着他案前多出的一杯热茶，一颗松果，还有研磨好的，再不用他动手的墨汁。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有时也忍不住地自嘲，如他这般冷心冷血、清醒淡漠，又惯于权衡得失的人，居然会在一个少年身上栽个大跟头。说起来......他也不免心虚，可是唯一有资格嘲笑他的墨山墨主，早已被人算计死了，他的一切是非，都无人可说了。
就这样，他没有把凌舒丢出去，反而选了最麻烦、最难搞的解决办法。
他皱着眉头，开始研究治疗识海的药，天书阁内藏书繁若星海，其中就有相关的书籍。
他开始查阅典籍，开始亲手配药丸、调药液，为此，他甚至亲自跑了一趟青木谷。
人到老年，明明权势、地位、名誉都有了，自认为也学富五车，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却在这无敌而寂寞的年纪，要从头开始学习医道。
天书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可这些莫名的情绪，这些喜、怒、哀、忧，偏偏又让他的生命多了很多活力，少了很多暮气。
他一边骂，一边配药，一边学着该如何养好一个小孩。
于是，不知何时起，他手边那些威震天下的绝品道术，渐渐换成了《人体疑难杂症详解》、《修士的身魂如何更加契合》、《月宗魂道杂谈》、《论如何养好一个小孩》、《孩子太聪明怎么办》......
天书看到这些从未接触过的玩意，他一个千岁老人，看到月宗的书里全是魂修的八卦，关于千夜和瑶姬的爱情纠纷，那些你爱我、我爱他、他爱他的故事，他被气得要死。
天极山上常常震荡发生雪崩，那都是他在大骂有辱斯文。
而即便是那些看似合情合理的药方，在他这般阅尽千帆的毒辣眼光看来，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垃圾，他常常被其中牛头不对马嘴的说法气得骂街跳脚，但又只能骂骂咧咧地继续。
日子就在这样的鸡飞狗跳中，度过了近百年。凌舒虽然经常被天书的药毒晕过去，却还是有惊无险的长大了，长成了一位落落大方的翩翩少年，一位心存道义的白衣剑修。
天书骄傲于他的长成，也享受这份养成的乐趣，但凌舒的识海之疾，始终无法解决。
对天书来说，这道病症随着时间的浸润，始终无药可医，这片最初的阴影，如今已经变成了化不开的夜色。
黑暗夜色深处的那道危机，叫做死亡，叫做早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