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撞破天地海,
此番宴会,杨暮客放浪形骸。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他只看,只听,不说。
上座海主兴致高涨,竟然讲起了道法。
杨暮客即刻关闭了灵觉,一字不听。
而台下那些宗门修士听得如痴如醉。
此会宴客,直到深夜。灵食无穷无尽,在座又皆非凡人。吃下去,便化作灵炁法力,不占地方。自然皆是敞开肚皮来吃。
临了,海主唤了杨暮客几声。
杨暮客这才醉眼朦胧地看向海主大人。
“哎呀……海主大人,实在抱歉。小子酒量有限,其实早就吃醉了些,当下上眼皮找下眼皮,困得不行哩。”
海主大人慈善笑道,“小友才入道筑基,又吃了如此多好物。自然难以消化,既然小友喜欢席上酒菜,我便赠你三坛好酒。”
这时一个龙女端着托盘飞来,跪拜在紫明上人身前。
“小友。这三坛酒,一坛名为清梦,以白花酿制,封存十年。一坛名为有道,以天涯四海灵谷酿制,封存千年。一坛名为豪情。这豪情之酒,乃是龙胆山君之骨泡制。不可多饮……”
杨暮客龇牙笑着,“那多谢海主大人款待,临了还要赠礼,小道士我无以为报,待来日修行有成,亦是要携好酒前来还情。”
“那我可记着了。你紫明上人说定了要带酒赴宴。”
“记着,记着。小子一定来!”
酒席散后,六龙拉辇将杨暮客送回了宝船。
而朗致道人则与几个交好的另寻他处一聚。
他们在岛中城里买了宅院。
一个有些秃顶的杂毛道士终于沉不住气,怒喝一声,“朗致!你怎么就敢!”
朗致抬眼看了看他,“这回不做,再没机会了。正法教如今魂狱之主飞升,当下万泽大洲谁还顾得上我们?”
一旁面白圆润,富态却不惹人嫌的男子附议道,“该是表态的好时机。玉池道友何故瞻前顾后?”
杂毛玉池抖着剑指点向二者,“你们啊!你们……越是现在,越该谨小慎微。正法教纵然事情再多,料理我等还不是轻而易举。上清门如今就算遭人非议,但那一门子,哪一个又是你我惹得起的?我千言万语,在之前就劝你二人,莫要当了那出头鸟……”
朗致嘿嘿一笑,“这出头鸟本道人做了!又如何?那上清紫明,可敢请来天上护法治我?他这一路,被天道宗各路大能压得抬不起头。刚从中州鹿朝弄出一点儿声响,便是那麒麟元灵都不敢出面相帮,一路偃旗息鼓。你看他那随行的护法真人,借着合道化凡躲起来。”
富态修士同笑道,“是也,是也。”
杂毛玉池一跺脚跟,飞云而去。
“我这就归山,禀明山主需封山百年。尔等便留此与虎谋皮去吧……”
朗致与富态修士对眼,那富态修士伸手相邀,“来我屋中坐坐,此回道友旗帜鲜明。有些话还是你我二人商议一番,也好向宗门汇报。”
“望波先生所言极是。”
朗致与望波二人相聊直至深夜。中州灵韵重归,若想在那广袤的人道兴盛之地占据灵山宝地,终归是要天道宗点头的。本是中州出身,而后迁出的宗门已经有许多归山了。但万年以来,四海各有浊炁迸发,许多宗门消失在历史云烟里。
那无主之地,亦或者是新生灵脉。总归要有人去占。
这灵幻宗与长渡宗便是打了这个主意。
灵幻宗还好,本就与螭龙海有供奉往来,换取海货资源。更从岛中择有根骨的苗子。
但这长渡宗,本是与定海宗职责相当,肩负万泽大州与灵土神州海航镇守的宗门。此回掉转面向西方,来到此航路上正是为了迁移宗门前往中州。
“朗致道友,我这便前去献礼。若海主同意我护船北上,抵达中州后我便一路东行,前往神州大陆去寻天道宗。借此将信物交付。”
朗致起身见礼,“有劳望波先生。”
话说这长渡宗的望波先生刚刚飞到螭龙山上,便被山神拦下来。
虎鼬山神打量着来者,“海主大人正和定海宗的常与道人交割货物,还请道友暂且止步稍后。”
“原来如此,是在下莽撞了。但这几日事多,人员庞杂,在下有厚礼要赠与海主,也欲和海主商量要事。”
“我知道你。你们长渡宗不受苍龙行宫和朱雀行宫待见,这些年海上吃了不少苦头吧。”
望波好奇地看着虎鼬山神。不过从这虎鼬原形,也能猜到其出身。定然是万泽大洲南方沙漠中的精灵化神。
既然知根知底,也不好隐藏什么。
“数百年前,上清门号召修士治理浊染,我长渡宗未曾响应号召……却也怪不得我们,如今宗门中没有出类拔萃的人才,那时更青黄不接。却被这些高门错怪,我长渡宗实在是有苦难言,只能来寻海主大人,望通融则个,使我等另寻机缘。”
说着望波先生赠给了虎鼬山神一粒丹丸。
那虎鼬眯眼一笑,短小的前爪捧着灵丹收下。“我这便帮你去看看,山底的溶洞若是搬空了,就放你进去。”
“多谢山神大人。”
这虎鼬离去后,并未潜入山底的海底溶洞。而是直接游进海底的龙宫。
螭龙真身长百丈,盘踞在海山石柱上。那石柱珠光宝气,光彩夺目。
“海主大人,长渡宗的行走门外求见。小神收了他一颗延寿丹。叫他在山外等候,不知海主大人是否接见。”
“他既来了,岂能不见?安排他去岛上的偏殿等着。”
“小神明白。”
宝船四海清号上,杨暮客回到屋里,酒意上涌,倒头就睡。
外头玉香飘在半空,与六龙护法打听岛上发生之事。
端玉居士做主,把杨暮客是如何去龙宫神殿,如何飞天斗法,继而参加午宴,直至深夜。说得一清二楚。
玉香听后松了口气,“我家道爷总算保住了体面,我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端玉居士轻笑一声,“行走大人这是哪里的话。若是上人有危险,我等必定要现身相帮。”
玉香摇头,“道爷与我有约,他若丢了体面,我便要丢了性命。我劝他行科请神,他却执意要孤身前去论道。几位实不知,小女子我如何提心吊胆。”
这六龙皆是杨暮客渡海过西耀灵州海疆后才来,自然不知前事。听了此言,只是宽慰一番。
“上人心有慈悲。又岂能归罪于行走?”
玉香叹息一声,“这位爷。他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那话说了出去,别个也听见了。”
发泄了下牢骚,玉香也意识到有些话不该说,歉意一笑,“几位请回吧,船中由我来守着两位上人便好。”
话音一落,六龙化作流光隐匿到了九天之上。
来日天明,雅乐号的船东再次领人来到四海清号上。
这回船东管事带了道士与仵作。
道士是正经的随船俗道,而仵作却是夜访螭龙神殿的望波先生。
望波先生检查了一遍李玉荷的尸体。
这四海清号的人没说错,的确是受到了灵染。而且十分严重,神庭是最初病变之所。也就是说,这李玉荷非是看见了巡船的小修士做法,而是看见了大能施术。
他如实向船东管事禀报,雅乐号的庄管事则面色铁青。
“遇见了非凡之事,岂能只有他一人染灵?这冰库里就他一个尸首。尔等是不是故意陷害他。”
四海清号的管事也愣住了。对呀,怎么只有他一个人染灵?这下是有嘴说不清。
这时船中的镇守常与道人推门进来,看了眼望波先生。
管事终于松了口气,“这位是我们船中镇守,请他来解释一番吧。”
“我等在青灯岛上,祭祀天妖,煮了好梦汤。这汤吃下去,会大梦一场。但这人没吃,看见了第二日的燎礼。”
仵作上前询问,“俗道祭礼,如何染灵?”
“因为此回燎礼,是本镇守亲自参与,问天占卜,有灵韵降下。船中之人本应看如梦幻,偏偏他当是真的。”
庄管事笑了,“那汤该是人人有份,为何独他未喝?船中是否有唐氏杂种当值?”
四海清号管事拦住了庄管事,“麻烦庄大人嘴巴干净一些。”
仵作和常与几乎是同一时间掐诀迷魂。
二人对视。
常与叹了一声,“巧就巧在机缘一线。”
“撞见了金丹修士大醮祈福,这人也是活该。但镇守还不曾解释,为何如此?”
“紫明上人斩杀入邪天妖,我等忙着处置尸体。这人住二楼掩藏行迹,却去四楼做工。不知他存了什么心思。按船票分汤之时,他又不在。”
望波先生眼睛一眯,“据我所知,此人在乾朝替庄氏在贡院中收买学子,手上有一份重要的名单。这也是庄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原因。而这份名单,并未在其遗物之中。”
常与叹息一声,“望波先生,凡俗之事,我等还是莫要牵扯过重。此人命数大改,乃是……”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气运相压……”
谁人的气运,自然是船中唯一多管闲事的紫明上人。
强运者应如六层秋晴园的大修士。紧闭大门,设下结界。不理会任何外事。
“染灵之人,化作厉鬼。那鬼物可否交出?”
常与摇头,“入邪疯鬼,陶坛封住,不能外放。”
俩人又异口同声地叹气,解开了迷魂咒。
庄管事怒目而视,终于还是没能撒野,一挥袖子领人离去。
他们回到了雅乐号上。雅乐号海神堂之中,供奉着一尊家神。是一个羊头人身的神像。神像下有一方玉鉴。
玉鉴上显露庄爵士的身影,庄管事跪拜道,“孩儿无能,没能接到李玉荷。他已经暴毙在四海清号上,魂飞魄散。随身遗物也没有家主所言的名单。”
庄爵士此时更加苍老了,轻轻说着,“直接去兴海港,不要回乾朝。如今唐氏已经掌控了各处交通要道。保下这艘船,我们庄氏就还有复起的可能……经过蜃龙海后,有一处海渊,祖神会在那里等你。”
“孩儿遵命。”
兴海港,在冀朝之南。
这庄氏已经做好了举家潜逃的准备。
往西,可去西耀灵州躲灾。往北,可去罗朝妖灾过后之地购置家业。总归比在乾朝等死强。
虚空之中,天道宗九景一脉首席弟子至淳真人,拘押着一个中州邪神来至了元胎南端混沌海。
这混沌之海,黑浪滚滚。时不时有巨虾冲出海面,吞噬灵炁云雾。
一个孤岛在海中耸立,大约方圆千里。有三位地仙以三才阵将它围住。
一众天道宗真人修士抵御着来犯的虾邪。
巨剑擎天,洪钟镇海。
至淳真人抵达那一瞬,三位地仙合力将整座岛屿抬起,地下岩浆滚滚,海水倒灌热气腾腾。
浊炁瞬间爆发,混沌之海巨浪滔天。
他们抬着岛屿飞驰在罡风之上,躲藏在凡人不可见的虚空中。最终目的地是济灵寒川与灵土神州的海域中间。那里当年由归元治理浊染,天劫之下陆沉于海。致使万年围挡中州炁脉的大阵出现残缺,灵韵重归的日期提前。
如今再想造陆连接东北已经再无可能,但是以岛屿驳接炁脉,致使灵炁更加顺畅还有可为。
巨虾浮出海面,愤怒地看向飞走的岛屿。
它们登陆吸纳大日灵韵的土地又被修士窃走了,如何甘心?拼命地撞向刚刚设下的九星大阵,里面还封印着上古邪神。
而天光降下。九星仙官将那些巨虾尽数掀翻。
仗剑飞天的太一门修士见其可怜,叹息一声。化作巨虾虚影,诓骗这些虾邪向着混沌海深处游去。
宿醉中的杨暮客被噩梦惊醒了。
他满头大汗地看向自己的手腕处,那一根银线绞紧了,把皮肉勒出一道道凸起。
杨暮客赶忙以观想法入定,前去面见蛸神。
枯树之上新枝芽更多了,金鹏大鸟盯着心湖之中焦躁爬行的海蜘蛛。
“师兄,蛸神大人。”
蛸神化作宛朱的模样,狰狞地看着杨暮客,“他们又拿别个遗蜕去填海了……不知何时就要到我了……”
金鹏大鸟睥睨地看着蛸神,“你这般着急又有什么用?我这师弟才不过筑基修为。”
杨暮客愕然地看向蛸神,“不知大神此话何意?一番没头没尾的话,晚辈又如何明白大神心意。”
金鹏嗤笑一声,“天道宗把那些邪神镇压在陆地之上。你当真以为他们安了好心?搬走无人之海胎衣板块,便要找到对应的灵物去弥补。有什么能比邪神身躯更合用。这位大神是感同身受,兔死狐悲罢了。”
“你这妖精,要你来多嘴。我也不过是你比早生些年头。若过些年,我等古神身躯用光了,你当这些道士该用什么去填海?”
金鹏眼睛一眯,不言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