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遁甲 青天道

第332章 遁甲 青天道

第332章遁甲青天道

天地棋局的滚滚车轮,在一番倾轧之后,行舟僧、宝树天王、知命僧相继陨落后,苦厄天神也陨落散道。

天神以求死之志,只为了破去「遮星」的子嗣迷梦,代价不可谓不惨烈。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赵无崖既是道士,也是禅师,他宣完了佛号后,又施了道礼,以示对苦厄天神的敬重。

周玄黯然叹息,他想起了许多与苦厄天神交往的画面,那一团火,因他而现世,因他而壮大,现在又因为守护明江府而黯然熄灭,

诸多缘分聚合,使得周玄心中有了许多复杂的惆怅情绪。

苦厄天神陨落使周玄怅然唏嘘,同样使他唏嘘的,还有“白光”的真实身份。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古玲一手捧红的歌伶白光,竟然就是那躲过了“香火道士”眼睛的异鬼遮星。

“白光啊,白光,我只知你歌喉靓,却不成想,你的演技比你的歌喉要高出那么大一截。”

周玄的感叹,落进了摩崖僧的耳里,他阴冷的笑道:“这明江府诸多大事、小事,皆逃不过周施主的眼睛和算计,却不成想,你会在白光身上,栽这么大的跟头。”

被阴阳怪气了一句,周玄只是不置可否的淡然摇头,重新坐回了蒲团前,执住了白子,说道:“摩崖僧,道家有一句经典,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关于这句经典的解说,有颇多流派,至今也未统一口径,不过最主流的一番解释,便是世间大道,一共有五十条,但天与地只演化出四十九条,剩下的那一条,是为人类留下的一条变数之道、生机之道,

总结起来,便是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推演得再多、观测得再仔细,也不过是五十大道之中观测到四十九条,最后的一点变数,永远都在。”

周玄云淡风轻的落子,盯着摩崖僧,说道:“那点变数,超脱了天地演化,怕是连无上意志都算不准,又何况我一个小小的凡人?”

“我没算到白光是遮星,但同样,你们也没算到——性子怯懦,无甚战意的苦厄天神,竟然会以低微的道行入局,以身为祭,唤醒了天地重光……”

“哎,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摩崖僧咬牙切齿的回味着这句话,

他自第一次登陆井国到现在,时光已经过去了三百年——井国的香火神道之中,以道家玄门为尊,所谓入乡随俗,三百年的时光中,他又怎会不钻研道家经典?

所以,他回味着的,并不是这番道家至理中的意思,他回味的,是周玄讲出此话时候的儒雅气度。

若是周玄因为苦厄天神的陨落而大动肝火,又或者连连不断的唉声叹气,那摩崖僧便会觉得,这盘棋,依然有很大的机会,

偏偏周玄伤感只是几瞬、叹息也不过两三声,至于大动肝火?连一分肝火躁色都瞧不见。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这位小先生,在连番大事控盘之后,已经成长为了大先生了,瞧不出他的深浅啊。”

摩崖僧暗悲叹了一声。

而这声悲叹,叹到末尾处,忽然他眸子竟然明亮了起来。

若说“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场天下棋局之中,寻波僧、大妖、祆火教、弓正布置好的一切,都是算得准的“天衍四九”,而周玄,却是那人间变数中的“人遁其一”。

“难不成,一局好棋,要被这位小先生凭借一己之力掀翻,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越是这般想着,摩崖僧的心,越是往深渊之中滑坠,也不知坠了多深,终于,他的心还是止住坠落之感——遮星还没有真正死去,她依然是大佛之上的层次,依然是明江诸神无法解决的顶尖异鬼,

而且寻波僧、大妖、弓正、祆火教的布局之中,还有致胜后手,那些后手,绝无破局之策。

“后手”、“遮星”,成了一双托住摩崖僧信心的大手,他重新振作起来,利用黑子棋势,不但阻隔了周玄“树上开花”的棋势,同时也使得自己左上方的黑子,成了一派延绵之中,有六个窍眼的井——六窍棋井式。

“周施主,切莫得意,逼出了遮星的真身,并不意味着明江府能搞定遮星——她依然是目前局中的最强异鬼;你逼停了祆火令,可那无边的祆火还在明江府里燃烧着,刚才明江局势,是火烧眉毛,如今,你只是将眉间火扑灭了而已,

明江府,还架在熊熊燃烧的火炉子上烤着呢。”

“你看看,妖僧,你总是容易忘记,执棋之人即是局内人,又是局外人的规则了。”

周玄扭过了头,对赵无崖说道:“无崖禅师,你从何处来的罡风洞?”

“东市街的熊熊烈火之中。”

“你来之时,那东市街的火,为何止息了?”

“因为它,无崖石,无崖之石中,有秋风、春雨,有青草丛生,可灭那来自死亡之海的天降祆火,不过刚才明江府有六团迷梦之雾,我不知雾中深浅,若是贸然将无崖石掷出,若是雾中有高人出手,将崖石击碎,那明来祆火,便没有了克制。”

“此时六团迷梦之雾皆已消散,请禅师灭火。”

周玄跟赵无崖两人之间的对话,跟唱双簧一般,你问我答,圆转周正,属实是大声密谋,气得摩崖僧再次七窍生烟。

“你又动盘外招。”

“在规则之内。”

周玄笑着说道。

“我这崖石,看来不得不入局了。”赵无崖将手中的“无崖石”,抛向了明江府的上空。

小小的崖石,布满了青苔,绿油油一块,悬于天空之上时,行走于地面的凡夫俗子,哪怕没有大雾遮掩,一派晴空朗日,只靠自身目力,去望寻此石,怕是也极有难度。

崖石轻轻将身上的青苔抖了下来

青苔一小株一小株的洒向了人间,凡是落脚之处,盎然生机的绿色便蔓了开来,生命的青翠,顿时将死亡的赤红掩蔽住了,

烧灼着明江的祆火,便尽数退去。

……

“火灭了……火灭了哎。”

“明江府的大火,终于平息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炙热之感退去,如沐的春风,温柔的扑打在了明江府老百姓的脸上,

他们弹冠相庆,在那些废墟里舀了井水,在尚未破裂的自来水管里,接了带着氯气味的水,往自己的身上泼洒着,庆祝着劫后余生,

尽管周玄知道,此时离劫后余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东市街头上,龙神庇护之下的苦雨,终于停了,

“雨停了?”

街坊之中,有人胆战心惊。

云子良右手捏诀,在心里演算了一阵后,对众人说道:“算出来了,整条街的火势,都停息了,诸位,可以回家了。”

“回家……回家……可哪里还有家?”

街坊们先是“劫后余生”的激动,但激动过后,悲切的念头便陡然而生,火烧光了屋堂、瓦舍,烧死了他们的家人,家已经没了。

翠姐此时站了出来,说道:“咱们运气好,活了下来,这活下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家里人的尸,收不收?宅屋里烧得还剩下的有用物事,拾掇不拾掇?活着的人,要是没了往后接着走,重建家园的念想,那倒不如死了算了……”

她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众人便都各自散去,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可再戚戚,逝去的家人,人生路还没有彻底走完——找出了尸身,进了棺、埋了土,唱了丧,才叫走完了这一生。

云子良也折返着,走向了大四喜麻将馆的废墟,他要将自己的牌友尸体,一具一具的挖出来,陈列整齐,净仪洗得干净了,发送上路。

翠姐则带着小福子、木华回了店。

小食摊、净仪铺估计烧得就剩下炭了,但翠姐、小福子也都想回去瞧瞧。

……

三人离净仪铺越来越近,明江府的遮星之雾,被苦厄天神毁去了迷梦,但雾本身却没有散。

隔着雾,他们听见了一阵笛声。

笛声凄婉,等三人穿过了雾,才瞧见五师兄吕明坤,不顾脏污,坐在一块斜躺着的房屋大梁上吹着笛子,他双目通红,显然是大哭过。

“五师兄。”

小福子喊道。

“小福,你们竟然没有死?”

吕明坤喜出望外,他原本在慧丰医学院里做解剖,结果天降祆火,他担心店里人的安危,先给净仪铺里打了电话,无人接听,他便心急如焚,一路朝着店里紧赶慢赶,

等他到店铺之时,只瞧见店前烈火燃烧,他拼命的喊了几声“小福子”、“老云”、“小师弟”,没听到回应,便自觉他们已经葬身火海,

而刚好崖石撒下了青苔,将祆火给灭了,他便在店里废墟翻找,别的没有翻出来,只翻出了一只竹笛,和一幅画卷、一个烧了大半的衣柜,

“没死,没死,五师兄,咱们的店,没了。”

小福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丧了起来,他刚才见到了那么多死人,没有哭泣,但见到了店的惨样,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傻小子,店没了,以后我们再建一个,人还活着,比什么都强。”

吕明坤又问:“老云呢?”

“在麻将馆的废墟里翻找他牌友的尸身。”

“哎。”

吕明坤听得感伤,叹着气,

而小福子,则打开了那烧了大半的衣柜,发现里面装着周玄定制的道袍,原本有八件,但其中四件已经烧得不能再穿了,但有四件竟被沙土掩埋了,没有烧坏,他将完好的道袍找了出来,将自己的上衣解下,包好道袍之后,等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再把这几件袍子给洗干净了,

“福子,让开。”

在小福子包袍子的时候,吕明坤忽然大声喊叫,两柄竹叶刀,如奔雷一般钉出,钉向了破空而来的一面龟甲。

“咦,竟然还是个小仵作。”

五道瘦长身形的人,从雾中走了出来,是五个穿着道袍的道士,

同时被逼出大雾的人,还有已经变幻了狐形的翠姐,以及木华。

“哪儿来道士,暗中伤人。”

吕明坤的手,朝着两把竹叶刀,伸手一招,刀芒飞回了手中。

翠姐则身子有些颤抖。

“遁甲青天道,在此办事,捉拿妖祟,闲杂人等,莫要挡路。”

五个青天道士的主要目标,并非小福子,而是翠姐,只是刚才他们听到雾中有声音,便觉得碍事,不如杀掉最好。

此时见吕明坤是个硬岔,便先下手为强,将龟甲摇响了起来。

巴掌大的甲壳之中,似乎有铜钱、丹砂等物事,摇起来叮当作响。

四具龟甲晃荡出来响声,激荡起了吕明坤脚下的碎石,成了一道雷火阵,雷声隆隆,火光激射,

而第五个道士,则双手将龟甲猛得上抛,抛到了数十丈高后,龟甲便开始传音。

“青霄师祖在上,小徒儿已经寻到四尾狐妖,请师祖落降。”

一人通风报信,四人围剿着吕明坤。

以龟甲为兵刃,又自称是遁甲青天道,那这五个道士,必然来自京城府最负盛名的堂口——「遁甲」。

“龟甲响动成雷法,都是五炷香以上的遁甲道士。”

吕明坤如今在慧丰医学院里做事,但他曾经可是个走江湖的暗门,识别对方手段、香火层次,是极有眼力的。

认出了对方的道行,他心念如电,朝着翠姐耳语道:“立马逃,别管我。”

他话音一落,翠姐扭过身子,狐尾卷住了小福子、木华,夺命狂奔,

吕明坤则转逃为攻,手持两柄竹叶刀,以极其圆转的流瀑刀法,将龟甲雷火阵之中的雷火,一一格挡下来,为翠姐的逃遁,赢取一些时间。

“好刀法,竟能挡住雷火。”

四名道士见翠姐已经逃了很远,便催动了雷火阵,将碎石而成的雷火,凝出数十枚之多,使得吕明坤疲于招架,竹叶刀几番差点被打到脱手,

而已经完成了通风报信的「遁甲」道士,则扔出了十二枚绿绣铜钱,铜钱凝成一柄青蚨剑,置于地上。

他踩着青蚨剑,在废墟一般的东市街上滑行,要去追翠姐。

“狐妖,青霄祖师将至,快快束手就擒,我们青天道,也好对你从轻发落。”

道士一边追,一边朝天呼唤:“遮星大仙,收了迷雾,莫要碍了我等视线,追不到那四境大地法则的狐狸。”

有了道士的喊声,东市街的雾,猛然涣散,街面上的情形,明晰可辨,而道士此时也才看清楚了,他不知何时,竟然进了一条胡同,两边都是高墙。

其实,东市街,原本是没有胡同的,这条胡同,是翠姐使出了“大地法则”,依靠周围的废墟碎石,在几个瞬息之间凝造出来的。

胡同的尽头处,也没有了翠姐、木华、小福子的影子,只有一个穿着狐裘的年轻男子,手持一柄唱戏的花枪,斜倚着墙,似在等侯道士。

遁甲道士直接拿出来一块桃木牌子,上书篆字——青天道,赵羊。

“你可知我是谁。”

赵羊倒是摆起了谱子,说道:“遁甲青天道桃花坛坛主赵羊,你速速让路。”

“你可知她是谁?”

年轻狐裘男子,横枪而立,枪头指向了翠姐逃掉的方向,说道:“她是我们胡门云字辈的翠奶奶,胡族一门,云、灯、常、庆,云字辈的爷爷奶奶,你们青天道收不了。”

“小妖小孽,也敢拦你道爷。”

赵羊咬破了舌尖,朝着青蚨剑上吐了一口血,剑便有了血光,专破妖鬼邪煞,同时他将龟甲摇响,以声御剑,要去斩那狐裘男子,

“我是喜山王座下狐丑儿,今日陪陪你唱唱大戏。”

狐丑儿,挑动着花枪,旋出了枪风,朝着赵羊挑去,等到枪花已至,忽然,狐丑儿的身形不见。

等那杆枪被青蚨剑挑得跌落在地时,忽然狐丑儿的身形,从天而降,手中多了两柄牛角短刀,骑在了赵羊的脖子上,一刀斩开了赵羊的后脖颈,使得赵羊瞬间失去了意识,跪倒在地,

狐丑儿短刀如风,在赵羊的背脊骨上,连续斩切了三刀,直将赵羊砍翻在地后,猛得拽起了他的双足,对着脚后跟的脚筋处,猛的一挑,

那赵羊便成了一滩烂泥,被废得干净利落……

追兵已除,

那围困吕明坤的四个道士,只留意着赵羊的动静,却不知他们的身后,同时滚动着两抹雪,

一抹是狐族的狐奴儿,一抹是狐族的狐书儿,

狐书儿手持一本簿子,朝前洒去,那簿子,竟然散落出成十几张纸页,旋转如雪片,将四个道士的喉管划破。

狐奴儿,则仰嘴喷吐出了四个纸人,每一个纸人,与那四名道士重叠在了一起,那四名道士便如同涂了蜡的纸人,伤口不见鲜血滴下,脸上再无活人的生动肤色。

三狐现身,将不知从哪里来的遁甲青天道人,尽数拿下。

“仵作先生,还你的刀。”

显出了人形的狐奴儿,将两柄跌于地面的竹叶刀,踢还给了吕明坤。

“多谢狐兄出手。”

吕明坤抱拳道。

“无妨,喜山王感应到了云翠奶奶的四重大地法则,便知有歹人要找她的麻烦,命我们三狐前来相助,莫要让歹人抓走了翠奶奶。”

狐奴儿笑着说道。

……

“遮星之外,第二波援手也现身了。”

周玄望着棋盘,对摩崖僧说道:“遁甲青天道,这一次,你们请来了不少人嘛。”

“哼哼。”

摩崖僧望着棋面上的“六窍井”,他在这棋盘上,用棋子崛出棋井,便是用来加持遁甲的“青霄道人”。

“我猜猜看,青霄道人,来自京城府的大堂口「遁甲」,而三头石佛的最后一尊法身——万色界,以及那个百眼大祭司,去京城府搬救兵,要来斩我,

想来,这青霄道人,便是万色界、百眼,请来的援兵吧。”

周玄冷冷说道:“我第四炷香是遁甲,遁甲与刺青有莫大的梁子,我去找遁甲道士学手艺,怕是没人会教,没想到,这棋局里,倒是撞上了,甚好,甚好……”

“青霄道士,他有我的六眼井的棋势加持,明江府游神,敌得过吗?”

摩崖僧问道。

“那就看看喽。”

周玄轻叩天元处的白子,将自己的念头,在已经重新变为了钟鼎的古树金钟里放出——画家,去一趟东市街,遁甲的小道爷来了,你去会会他,尽尽地主之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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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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