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天光未亮，傅少平便醒了。

他向来警觉，可这一夜却睡得极沉，仿佛被什么无形之力拖入了深眠。睁开眼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不对——屋内太静了。

婴孩的摇篮空空如也，被褥凌乱，像是被人匆忙抱走。而周娘子的床榻上，被褥整齐，银针匣子敞开着，几根细针散落在地，仿佛她离开时极为仓促，甚至来不及收拾。

“皖儿！“傅少平猛地起身，声音低沉而紧绷。

南宫皖原本还在调息，闻言睁眼，目光一扫，脸色骤变。她几步冲到摇篮前，指尖抚过被褥，触到一丝残留的凉意，瞳孔微缩：“.不到半个时辰。“

傅少平已提剑冲出房门，玄铁剑在晨光下泛着冷芒。他环顾四周，院中并无打斗痕迹，九条小蛟蜷在梨树下酣睡，毫无警觉——若是外人闯入，它们不可能毫无反应。

“周娘子不会无故带走孩子。“南宫皖声音微颤，却仍强自镇定，“除非.“

“除非她不得不走。“傅少平接话，指节捏得发白。

——

两人分头搜寻，傅少平沿着院墙外探查，很快在泥地上发现一串浅浅的脚印——周娘子独腿，步伐不稳，脚印一深一浅，极易辨认。可奇怪的是，脚印旁还有另一串细小的痕迹，像是.蛇行？

他俯身细看，指尖沾了一点粘液，凑近鼻端一嗅，腥气中带着一丝甜腻——是妖气！

“皖儿！“他低喝一声，南宫皖已飞身而至，目光落在那黏液上，脸色一沉：“蛇妖？“

傅少平点头，眼中寒意更甚：“周娘子追了出去。“

南宫皖闭目掐诀，指尖泛起淡金灵光，追踪周娘子留下的气息。片刻后，她睁眼，指向北面山林：“那边！“

——

山林深处，雾气未散，枝叶间偶有晨露滴落，声音清脆，却衬得四周愈发死寂。

傅少平持剑在前，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剑锋微侧，随时准备出手。南宫皖紧随其后，掌心扣着一枚符箓，眸光锐利如刀。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闷哼——是周娘子的声音！

两人疾奔而去，拨开灌木，只见一棵枯树下散落着几根银针，针尖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地上有一滩暗红的血迹，尚未完全凝固，血迹旁是周娘子从不离身的药囊，已被撕开一道口子。

“血还是温的“南宫皖蹲下身，指尖轻触血迹，声音发紧，“他们刚离开不久。“

傅少平拾起一根银针，针尖的毒液在晨光下泛着幽光。他认得这毒——是周娘子特制的“青蛇散“，专克蛇妖。

“她在这里和蛇妖交过手。“傅少平声音低沉，目光扫过四周，“但孩子呢？“

南宫皖突然抬头：“少平，你看！“

树干上，几道新鲜的爪痕深入树皮，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划过。爪痕旁，还残留着几片青黑色的鳞片。

“不是普通的蛇妖“傅少平拾起鳞片，脸色愈发阴沉，“是化形期的蛇妖，已经能半化人形。“

——

两人循着血迹和打斗痕迹继续追踪，来到一处山涧。溪水湍急，岸边散落着几片被撕碎的襁褓布料，上面沾满了血迹。

“这是.“南宫皖的声音突然哽住。

傅少平拾起布料，手指微微发抖。布料上绣着的小金龙图案已经残缺不全，但还能辨认——这是他们亲手为孩子缝制的襁褓。

“不“傅少平猛地握紧布料，指节发白。

突然，溪水对岸的灌木丛中传来窸窣声。傅少平猛地抬头，只见一条青黑色的蛇尾一闪而过。

“站住！“傅少平暴喝一声，纵身跃过溪水。南宫皖紧随其后，手中符箓已经燃起。

两人冲入灌木丛，却只看到地上一条蜿蜒的血迹，延伸到一块巨石后。巨石上，用鲜血画着一个诡异的蛇形符文。

“这是.“南宫皖脸色骤变，“蛇族的召唤阵！“

傅少平一剑劈开巨石，碎石飞溅。巨石后是一个幽深的山洞，洞口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

“他们被带进去了。“傅少平声音冰冷，“皖儿，准备战斗。“

南宫皖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周身泛起赤金光罩：“不管里面有什么，我们都要把孩子和周娘子带回来。“

傅少平点头，玄铁剑在昏暗的山洞中泛着寒光。两人对视一眼，毅然踏入黑暗之中。

山洞深处，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还有蛇类嘶嘶的吐信声

晨光被黑暗吞噬，山洞深处弥漫着腐朽的腥气。傅少平剑锋微侧，剑尖在石壁上擦出一线火星，照亮前方幽深的甬道。南宫皖紧随其后，指尖捏着的符箓泛着微弱的金光，映得她眉间紧蹙。

“哭声近了.“她低声道，声音绷得发颤。

甬道尽头豁然开阔，竟是一处石室——四壁爬满青黑色蛇纹，地面湿滑黏腻，中央石台上赫然躺着婴孩的襁褓！

“孩子！“傅少平箭步上前，却在触及襁褓的刹那浑身剧震——襁褓轻若无物，掀开竟是一团纠缠的蛇蜕！

“不好！“南宫皖猛地拽住他后襟，“是幻.“

话音未落，四壁蛇纹突然蠕动，石室如水面般扭曲震荡。傅少平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坠入无尽黑暗。

——

再睁眼时，傅少平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血雾弥漫的密林中。枯枝如骨爪刺向天际，每片树叶都滴着粘稠的猩红液体。

“皖儿？“他嘶声呼唤，玄铁剑在手中嗡嗡震颤。

左侧树丛传来窸窣声，南宫皖踉跄跌出，左肩赫然插着半截青鳞蛇尾，鲜血已浸透半边道袍。她唇色惨白，右手仍死死捏着破裂的符箓：“这幻境会吞噬灵力.“

傅少平一把扶住她，触手却惊觉她经脉中灵力正疯狂外泄，仿佛有无形之口在啃噬。他猛地撕开她肩头布料，伤口处竟缠绕着细如发丝的黑色咒纹。

“蛇族噬灵咒。“他声音发哑，剑锋割向自己手腕，“忍忍。“

鲜血淋在伤口上，黑纹发出嗤嗤灼烧声。南宫皖闷哼一声，指甲深深掐入他臂膀，冷汗顺着下巴滴落。

“省些力气。“她喘息着指向雾中，“那东西来了。“

——

血雾突然剧烈翻涌，两条巨蟒破雾而出——却是共用一副躯干的连体蛇妖！左首赤红如血，右首漆黑如墨，蛇腹上密密麻麻嵌着人脸状的鳞片，每张脸都在无声哀嚎。

“是食过千人的魇蛇！“南宫皖强撑起身，染血的符箓在掌心燃起青焰，“它们用怨气织就幻境“

赤首蛇突然张口，喷出漫天血雨。傅少平旋身挥剑，剑气如银屏乍现，却见血雨在半空凝成无数细针，竟穿透剑气直刺而来！

“锵！“南宫皖甩出铜钱剑格挡，仍有数枚血针扎入她腰腹。她踉跄半步，突然掐诀拍地：“离火焚邪！“

地面炸开三道火柱，黑首蛇发出婴儿般的啼哭，蛇尾横扫将火柱拍散。傅少平趁机腾空而起，剑锋直取赤首七寸，却在刺入瞬间脸色骤变——蛇鳞下空空如也，剑锋如陷泥沼！

“虚体？！“他急撤剑势，黑首蛇已张口咬向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南宫皖扑来将他撞开，自己却被蛇牙划过脊背。道袍瞬间腐蚀溃烂，她重重摔在枯树上，呕出一口发黑的血。

“皖儿！！“傅少平目眦欲裂，玄铁剑突然迸发刺目青光。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剑身，剑纹如活物般蠕动，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镇魔铭文。

“你竟养着诛邪剑魂“赤首蛇首次口吐人言，声音似男似女，“可惜——“

黑首蛇突然膨胀爆裂，化作铺天盖地的黑蛆扑向南宫皖！她勉强撑起金光罩，蛆群却腐蚀得光罩滋滋作响。一只蛆虫穿透屏障，狠狠咬住她脖颈。

“啊！“她终于惨叫出声，手中铜钱剑当啷落地。

傅少平浑身血液几乎冻结。他看见妻子瞳孔开始扩散，看见她指尖徒劳抠着没入皮肉的蛆虫，更看见赤首蛇趁机卷起腥风噬来——

“滚开！！！“

青光炸裂如旭日东升，剑锋过处空间竟出现细密裂纹。赤首蛇惊嘶着断成两截，却在落地时化作两个一模一样的南宫皖，同时向他伸手：“少平.救我“

——

傅少平剑势微滞，真正的南宫皖却突然笑了。她染血的手指艰难结印，竟是自己天灵拍去：“清虚.破妄！“

“轰！“

她周身爆开血雾，所有黑蛆瞬间汽化。幻境如镜面般龟裂，露出真实洞窟——哪有什么双首蛇妖，石台上盘踞的竟是条生着人脸的雪白蛇母，蛇尾正缠着昏迷的周娘子和婴孩！

“以命破幻.“蛇母抚摸着腹部被反噬出的血洞，阴冷道，“你们人族.总是疯得有趣。“

傅少平跪地接住坠落的南宫皖，她心口灵光正在急速黯淡。他颤抖着去捂她颈侧涌血的伤口，却怎么也按不住。

“孩子.“她嘴唇蠕动，染血的手指向石台，“龙鳞.“

蛇母突然厉啸，蛇尾将婴孩高高举起。傅少平眼睁睁看着那小小的身体坠落，却在触及地面的刹那——

“铮！“

婴孩胸前龙鳞金芒暴涨，整座洞窟如坠熔炉。蛇母在金光中皮肉消融，露出森森白骨。傅少平趁机暴起，剑锋贯穿蛇母眉心！

当啷。

南宫皖的铜钱剑从她松开的手中滑落。傅少平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听见婴孩在周娘子怀里发出响亮的啼哭。晨光终于穿过洞顶裂隙，照在妻子凝固的笑容上。

傅少平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盯着地上那条奄奄一息的白蛇，剑锋在蛇鳞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再问一次，“他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人在哪？“

白蛇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似人类的诡异笑容：“你心里不是清楚吗？“

剑光闪过，蛇首落地。

可就在蛇头滚落的瞬间，整个洞穴突然扭曲变形。石壁像融化的蜡一般流淌，地面开始塌陷。傅少平踉跄着后退，却看见——

蛇头在地上滚了几圈，突然化作周娘子的面容，独眼里流着血泪：“傅哥.救我“

“装神弄鬼！“傅少平一剑劈下，那张脸又碎成无数小蛇，嘶嘶地钻入地缝。

整个洞穴都在崩塌，碎石如雨落下。傅少平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身——

在洞穴最深处的石壁上，赫然嵌着一面青铜古镜。镜面布满裂纹，却清晰地映照出：周娘子抱着孩子，正在一片血色竹林里狂奔，身后追着无数蛇影。

“这是.“

傅少平冲向古镜，却在触碰的瞬间被一股巨力弹开。镜中的画面突然变化，显出南宫皖的身影——她被困在某个漆黑的空间里，正用染血的指尖在墙上画符。

“皖儿？！“

镜面“咔嚓“一声碎裂，无数碎片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场景：

有的碎片里，周娘子抱着孩子沉入水底；

有的碎片里，南宫皖被蛇群缠绕；

还有的碎片里竟是他自己持剑站在血泊中，脚下倒着熟悉的身影。

“够了！！！“

傅少平暴喝一声，玄铁剑迸发出刺目金光。他不再看那些幻象，而是闭目凝神，剑锋直指自己心口——

“以心为剑，破！“

剑尖刺入血肉的刹那，整个世界如同被打碎的琉璃，所有幻象烟消云散。

傅少平猛地睁开眼。

他依然站在最初的院子里，晨露未晞，九条小蛟在梨树下酣睡。南宫皖从屋内冲出，脸色煞白：“少平！我找到这个——“

她手里是一片青黑色的蛇鳞，上面用血画着诡异的符文。

傅少平接过蛇鳞，突然发现自己的道袍下摆沾着泥渍——和幻境中山洞里的泥土一模一样。

“我们从未离开过这里，“他声音沙哑，“从第一刻起就中了幻术。“

南宫皖指尖发颤：“那周娘子和孩子“

傅少平望向远处初升的朝阳，握紧了那片蛇鳞。鳞片在他掌心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晨风拂过空荡荡的摇篮，里面只余一片未干的水痕，像是谁的眼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