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茶靡花将逝

第748章 茶靡花将逝

荣国府,荣庆堂。

堂中众人听门口丫鬟传话,除贾母和王夫人一脸微笑,迎春、黛玉等姊妹已不太在意。

王熙凤心中有些膈应,宝玉如今连聘礼都下了,老太太也不多些顾忌,由着他在内宅乱窜。

每日介姊妹们去那里,他闻着味儿就跟去那里,他已是养孩子的爷们,这等做派也不嫌寒碜。

只见门口大红锦缎暖帘掀开,一个火红敦实的人影,脚步咚咚的进入堂中。

众人见宝玉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额勒二龙抢珠金抹额,穿百蝶穿花大红圆领袍,腰缠镶玉金丝革带。

鬓发油光,眉如刀裁,面似胖桃,目含秋波,混身金红灿烂,华丽贵气逼人,不自觉便吸引众人各种目光。

迎春、黛玉、探春等姊妹都正当花季,衣着已算鲜亮明丽,但比起宝玉却有些失色。

看到姊妹们济济一堂,宝玉不自禁神情陶然,喜笑颜开,胸中不免意气张扬。

他向贾母和王夫人问安后,目光不自由看向姊妹们,最后在黛玉身上停留。

笑道:“林妹妹许久未见,看着气色不错,最近可都好吗?”

黛玉脸色有些发僵,说道:“我好着呢,有劳挂念。”

宝玉见黛玉话语生硬,带着以往没有的陌生,竟连名字都没喊一句,心中泛起悲意。

好在他如今见黛玉一面,都是掐点赶趟,颇不容易的,也不敢露出半分不快。

笑道:“姊妹们在西府的住处,如今都还空闲着,林妹妹真该和姊妹们多来住住。

荣庆堂后堂花园刚修缮过,比以前可是更好了,小时候我们姊妹可常在那捉蝴蝶玩……”

宝玉叙述往事,神情陶醉,一双眼睛在黛玉俏脸上打转,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切依旧如昨。

黛玉见宝玉言语神情,秀眉微皱,开始有些如坐针毡……

……

突听王熙凤咳嗽一声,笑道:“宝玉,上回老太太传话,让公中每月匀出二两燕窝,给彩霞滋补养胎。

昨儿已从姑妈家铺里得了上好的,等会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叫个丫鬟来取。

彩霞正怀着你的孩子,你眼看也是当爹的人了,这事回去可别忘了。”

宝玉见到黛玉,心中泛起陶醉喜悦,正想絮叨姊妹当年两小无猜。

王熙凤不着调的当爹之言,让宝玉宛如当头雷劈,浑身酥麻,脸色涨红,像被卡住脖子,一下断了话语。

他心中泛起无穷悲愤,都说嫁人的女子,始终要变死鱼眼睛,果然是半点没错。

姨妈是这样,凤姐姐也是这样,但凡遇上便不离生养蠢话。

怪不得林妹妹宝姐姐都生分了,就被这些人生生拆散的,当真可恨可叹,老天未免太会作弄人。

黛玉原本皱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秀美的嘴角微抿,似乎压着笑意,带出一丝俏然动人。

……

迎春接话说道:“我倒忘了恭喜宝兄弟,东府公中也存一些上等燕子窝。

我们姊妹日常不太吃这东西,原本因林妹妹身体弱,琮弟特地从外头自买的。

这一年林妹妹身子愈发好了,存的燕子窝也白闲在哪里,回头我让秀橘包上些给彩霞送去。”

王熙凤听了迎春这话,心中微微一动,二丫头虽管家处事利落,但性子外在软和,从不轻易得罪人。

这会子跟在我的后头,忙不迭出来护短,送东西便送东西,干嘛非要提琮老三给林妹妹买燕子窝。

她这是有意说给宝玉听的,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难道他们姊妹在东府,已生出什么事情,自己原先瞎猜竟是对的?

贾母听了迎春的话,却没王熙凤想的复杂,笑道:“二丫头愈发像个当家人,心思就是比别人周到。

宝玉,你还愣在那里干嘛,还不谢谢你二姐姐。”

宝玉万万没有想到,迎春这样清雅出众的闺阁千金,竟也被王熙凤这等妇人熏染,也说起生养话题。

你要送燕子窝去送便是,何必当着姊妹们跟前去说,让我在林妹妹跟前如何做人。

他虽悲愤羞愧,恨不得立刻去死,但心中也清楚的,眼下不管是癫狂还是昏厥,只怕都难以挽回。

上回自己便闹过一次,原本希望能换取黛玉垂怜,没想两人还越发生分了,自然也没勇气再闹。

宝玉知道迎春今时不同往日,一向颇受姊妹们爱戴,要是开罪了她,自己和家中姊妹愈发疏远。

只是口中谢谢两字,无论如何也难以说出口。

……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王夫人见宝玉这等言语神情,心里哪里还不清楚的。

心中不禁埋怨儿子没出息,身上长了这等毛病,自己好不容易才扭转乾坤。

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宝玉竟心中还惦记林丫头,真是一点都不知轻重。

迎春见宝玉神情呆滞,言语木讷,自然也不在意他这句谢谢。

她方才这一番话,归根到底,是给自己兄弟护短,自己兄弟喜欢的,别人就不该惦记着!

她起身说道:“老太太,方才二太太正说送聘礼的事,想来你们长辈有事商量。

我和姊妹们不好耽搁你们说事,我们去新修的后园逛逛去。”

贾母笑道:“你们只管去,等我和二太太说好事情,便去找你们一起逛,大家伙一起热闹。”

等到迎春等姊妹去了后堂,宝玉目光还跟着那群窈窕身影,颇有些伤春悲秋之恨。

王熙凤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宝玉,你瞧着这两盒礼物,是夏家收了聘礼,夏姑娘孝敬老太太的回礼。

这夏姑娘不仅样貌出众,性情也是大度知礼,以后进门必是个招人疼的,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宝玉一听这话,一颗心如坠入冰窟,像被人扒光衣服一般,浑身冷飕飕一片。

岂不是方才自己没来,林妹妹她们早知此事,怪不得林妹妹如此冷淡,连名字都懒得叫自己。

又想到迎春方才说起,贾琮给林妹妹买燕子窝的事,心中针扎般悲痛嫉恨。

……

却听王熙凤继续笑道:“昨儿胡同口五嫂来走动,说起彩霞有喜之事。

如今宁荣街上的老亲戚,几乎都听说了这事,都说宝玉本就是出色,将来养的孩子必也是出色的。”

贾母听了有些意外,问道:“这事竟传的这么快,族里的亲戚也都知道了?”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上回大夫二次搭脉,也过去好几天时间。

俗话说好事传千里,被人知道有什么稀奇。”

贾母听了笑笑也不当回事,王夫人脸带微笑,手中的佛珠轻缓转动。

宝玉听了这话,自己养孩子已满大街知晓,如同被人夺去魂魄,恨不得立刻死去。

至于彩霞有喜,让他房闱不举的羞耻,得以洗刷的欢欣,也开始变得淡漠起来……

……

荣国府,宝玉院。

宝玉神情沮丧无比,一个人孤零零回了院中。

方才荣庆堂中,贾母和王夫人又说些闲话,便让鸳鸯扶着去新修后园,找自己孙女们说话散闷。

贾母还拉王夫人同去,宝玉和夏家的亲事,贾母如今也觉的不错,兼带对二媳妇也多几分顺眼。

王夫人自然不好驳贾母面子,原本这等场合宝玉必要跟的,也好和姊妹们亲近说话。

但刚才荣庆堂上,黛玉亲见夏姑娘接聘回礼,王熙凤来回唠叨彩霞的肚子,让宝玉颜面扫尽。

哪里还能淡定自若,在姊妹面前装清白卓绝之人,即便很想跟去,也只能忍痛回来躲臊。

他赶进了院子,赶巧彩霞从厢房出来,见到宝玉不由展颜一笑,说道:“二爷回来啦。”

自她入宝玉房内第一晚,原本心中羞愤欲死,但等到宝玉沾身之后,她便立刻觉得不对。

她毕竟是几度云雨之人,很快明白宝玉竟是个银样镴枪头。

那一刻她内心的震惊,难以言表,庆幸、愕然、绝望、疑惑,各种心思纠结交缠。

被大夫确诊有喜之后,心中的恐惧无助,更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每次王夫人过来看望,彩霞都如坠魔域,被无穷的黑暗压制,根本不敢和王夫人对视。

她只是个卑微奴婢,窈窕长成的欲望和冲动,被人引诱深陷,幽暗恐惧的无尽末路,被人左右摆布。

可没想到宝玉似乎毫无察觉,像是认定自己怀了他的孩子,这几天还对她好言好语,颇为体贴。

这让彩霞心中生出遐思,不自觉将宝玉视作唯一依靠,就像濒临溺水抓住的救命稻草。甚至这几日见到宝玉,她心中都会生出欢欣,就像方才她看到宝玉回来,内心的欢喜也是真切的。

只是宝玉看到彩霞笑嫣灿烂,想起荣庆堂中遭遇,心中再无半分波澜,冷哼一声,毫不理睬进了正房。

彩霞见宝玉满脸冷色,似乎对自己嫌弃不已,俏脸顿时苍白,就像虚幻绚丽的气泡,被人瞬间戳破。

宝二爷前几日还对自己软声细语,举止皆有温情,还时时要占些便宜,今日怎突然就变了脸色。

……

那边麝月正端一碗银耳莲子羹过来,刚巧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她见到彩霞脸色苍白,又见宝玉头也不回的进房,哪里不知缘故,微微有些叹息,

上前说道:“彩霞,你怎么站在风口里,现在入冬风寒,你正怀着身子,事事都要谨慎,生病可怎么得了。”

彩霞神情有些失措,问道:“麝月姐姐,宝二爷这是怎么了,是我哪里不好了吗?”

麝月说道:“宝二爷还有些孩子气,从来都是这个性子,一时阴一时晴,今天别扭发火,明日甜言蜜语。

平常我们都不理的,他自己过去就好了,你呆久了就清楚了,可千万别为这个多心。”

彩霞神情忐忑,说道:“我虽早听说过,却从没遇到过,以前我是太太身边的,他过来说话时都是好的。

只是前几日二爷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不会是方才出门遇到不顺心事情?”

麝月劝道:“老太太这么宠二爷,哪个会给他不顺心,二爷心思和常人不同,你就别费心琢磨了。

如果真是外头不顺心,岂不是更好些,那便是和你没有关系。

我劝你不要瞎想,你如今怀着身子,老太太和太太都瞧着你金贵,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照我的意思把身子养好,将来顺顺当当生下孩子,一辈子也就有依靠了,多好的事情。

这银耳莲子羹是老太太那边吩咐的,厨房不敢怠慢,每天都滚热送来,你趁热吃了。”

彩霞被麝月言语宽慰,总算放下心思,被麝月陪着进了厢房。

稍许麝月端着空碗出来,又顺手带上房门,忍不住叹了口气。

……

麝月正要离开,刚巧袭人从廊上走过,问道:“你这是叹什么气,是彩霞有什么事吗?”

麝月回道:“并没什么事情,我娘说过有身子的人,最爱胡思乱想,方才我劝了彩霞几句。”

袭人听到有身子的话,脸色顿时有些黯然,神情很不自在。

麝月问道:“袭人姐姐,这些日子你有些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袭人说道:“这几日身子有些不自在,也没什么心事,你别瞎猜。”

她说着话语,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身后厢房,麝月是鬼精之人,哪里猜不出意思。

她忍不住一笑,拉着袭人到院边树底下,笑道:“不会是姐姐见彩霞有喜,你却没有,心里不自在吧。”

……

袭人虽外表柔顺,但内里颇有城府,她出身贫寒之家,因母兄实在活不下去,才将她死契买给贾家。

她因不愿再挨穷受罪,一门心思要做宝玉的姨娘,宝玉房里的秋纹、碧痕也有同样心思,她自然不会深交。

唯独麝月从未有这种心思,只想着将来到了年龄,能出去和老子娘一起。

又因麝月心思机敏,口齿厉害,里外是个助力,袭人一向都与她交好。

两人时常说话也比旁人少些顾忌,袭人听了麝月调侃,也不太在意。

说道:“我既进了二爷房里,总想有个结果,却没想到会像如今这样……”

袭人话语过半便说不下去,因有些事她绝不敢对麝月说。

她怎么都没想到,宝玉起先得了那种毛病,吃了一阵子药汤,都毫不见起色。

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个彩霞一上床,二爷毛病居然就好了,还让那小蹄子有了喜。

麝月看到袭人欲言又止,叹道:“姐姐是个明白人,生养之事哪说得就得,左右也是个运气。

该来的就会来,没到的就要等,再说姐姐从小伺候二爷长大,情分可与旁人不同,不要多想才好。”

袭人听麝月说的真心,忍不住说道:“妹妹你不懂,二爷对我不像以前那样了。”

麝月随口问道:“我看二爷倒是没变,怎么就和以前不同?”

袭人心中苦笑,有些话即便是麝月,她也说不出口的。

总不能说宝玉以前虽不行,两人同房的时候,依旧要厮磨纠缠,必定要占够便宜才罢休。

这些日子两人同床,宝玉竟不再纠缠,连碰都没多碰自己,草草了事,一觉就到天亮。

……

两人正在树下窃窃私语,突然听有人冷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闲话,宝玉又怎么了?”

麝月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王夫人,一副冰冷的脸色,正用阴郁目光瞪着自己。

麝月心头一沉,忍不住一阵恐慌,自己也是活见鬼了,为何每次和袭人说悄悄话,都会被太太撞上。

上回她和袭人说月例缓发之事,劝袭人别将事捅到太太跟前,以免多生枝节。

没想这话刚巧被王夫人听见,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麝月如今想起,依旧心有余悸。

没想这会又被遇上,她下意识心里害怕,低头不敢多说话。

袭人连忙说道:“回太太的话,我和麝月正闲聊,并没有说二爷的不是。”

王夫人冷哼一声,看了麝月一眼,说道:“袭人,你和我回房,我有话要说。”

……

宝玉院中偏房,王夫人让袭人关好门窗,问道:“袭人,我瞧你一向是个稳妥的,今天竟也和我撒起谎。

我可是听的真真的,你和麝月说宝玉如今对你不好,要不是我拦得快,还不知你会说出什么话!”

袭人心里一慌,跪倒王夫人身前,说道:“太太,我知道轻重,绝不敢和麝月胡说,她也不知半点根底。”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松,说道:“你知道轻重便好,要是露出口风,宝玉便毁了,你也没了好下场!

我问你,宝玉又怎么对你不好了?”

袭人对着王夫人阴沉的目光,心中恐惧,恍如有千万只鼓锤在擂动。

虽然话题有些羞涩,却不敢欺瞒王夫人,战战兢兢将房闱之情,对王夫人说了清楚。

王夫人听了眼神闪烁,放缓语气说道:“我以为什么事情,真是个傻孩子,也太少见多怪。

夫妇房闱之中,有冷有热,寻常之事,如今彩霞有喜,宝玉自然热络些,多少就冷落了别人。

只怕不是你是这样,他对彩云多半也是如此,只要过去这一阵也就好了,不值当什么事。”

袭人见王夫人神情和缓,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说道:“是我没有见识,以后不敢乱说话。”

……

王夫人说道:“你我是放心的,但麝月这丫头嘴巴太刁,心思不纯,日常又是在你们跟前走动。

我担心时间一久,被她察觉出不对,她要出去胡乱说话,宝玉就被她毁了!”

袭人心中泛起古怪,说道:“太太,麝月虽然嘴巴厉害,但并没有坏心思。

她在二爷房里多年,是个重旧情的人,即便看出什么端倪,也不会出去乱说的。

再说二爷的毛病也好了,彩霞都已有喜,两府都已传开,即便有人察觉以前的事,眼下也没关系了。”

王夫人目光阴郁不定,说道:“你还是年轻,又见过多少事情,宝玉的毛病眼下虽好了。

但这种病十分棘手,谁也说不准是否会复发,所以宝玉的病依旧要掩的死死,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袭人听了王夫人的阴森话语,心中不由一沉。

二爷的病还会复发,该不会让彩霞怀了孩子,后面又不中用了,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

王夫人继续说道:“至于麝月这丫头,你可不要大意。

俗话说人心隔肚皮,你怎知她不会害宝玉,我看人从来就没走眼。

麝月能说会道,自然能哄你相信,可她休想哄骗我,我最厌烦这种不安分的丫头!

原本我就想清理宝玉房里人口,以免人多嘴杂惹出是非,只是想放到年后。

如今彩霞已有喜,这件事也不用再拖着,抓紧办了大家安心。”

王夫人说完话,起身在房里走了一圈,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袭人心中涌起不安,却不敢多说一句。

王夫人停下脚步,冷冷说道:“你去叫碧痕和麝月进来,我有话要说……”(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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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扶摇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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