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9章 摸底

第1279章 摸底

前台在辩论,邵勋则来到了芳洲亭坐下,开始了解一些更直观的东西。

议郎邵球坐在他身后,取纸笔记录。

赵王邵勖以及其他几个皇子旁听。

至于太子则留在万象院,那是他该露脸的场合。

童千斤则给众人端来了酒食。

“没毒的,不用怕。”邵勋看着对面之人迟疑的模样,说了个冷笑话。

嗯,确实有点冷,王遐父子兄弟四人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太原王氏在江东的庄园,都怎么整治的?”邵勋问道。

四人沉默片刻,最终由王臻说道:“回陛下,正月朔日,移栽诸树至望日止。”

“二月美田种粟麦,其余种豆、麻及诸般园蔬,修剪树枝。”

“三月种瓜、稻。”

“四月可收去岁深秋种下的一些园蔬,尽五月止,皆可种园蔬。”

“六月再收园蔬、果子,大暑后蓄一些瓜果种子,复种一批园蔬。”

“七八月种芜菁、秋收,准备种子。”

“九月种冬葵等物。”

“十月无事。”

“冬月做咸菹。”

“腊月无农事。”

邵勋倒对王臻起了点好感,一个家族不能每个人都袖手空谈,总得有人经营产业。

王遐、王恪看样子是做官的,王述边做官边结交士人,打响名气,王臻就是负责打理家业的,分工明确。

粟、麦、稻是主粮,拿最好的田地来种。

其他地方种桑麻、果蔬,可能还有鱼塘、竹林、牲畜之类的没说,手工业生产肯定也是有的。

“你家五百多庄户,都是怎么管的?”邵勋问道。

“初去江南之时,地多有主,不好太……太过分,且较为分散,只能与他们谈租佃。”王臻说道:“我家比较讲良心,五五分账。但约定庄客需为家主种田、割草、砍柴、修缮房屋、放牧牛羊、舂米酿酒等事,此无偿也。”

邵勋一听,和北地大同小异。

有的庄园没有自营土地,全部放给庄客、部曲耕作,自己只负责管理,这种一般是庄园名下的土地不成片,监管不便--庾文君当年嫁给邵勋,带来的嫁妆里甚至有位于南顿、汝南二郡的田地,而不仅仅是在颍川。

有的庄园一部分土地自营,让奴婢耕作,以及令庄客义务服劳役,另一部分租佃给庄客。

“一年收多少钱粮?”邵勋问道。

“五万多斛粮、绢千余匹果蔬牲畜无算。”

“结余呢?”

“结余三一之数。“

“结余的钱粮怎么用的?”

“想办法买地、买奴婢、买牲畜。”

“不做其他事?”

“不做。”王臻答道。

邵勋点了点头,庄园盈余全部拿来再投资,且投资对象是土地。

所以,想让他们拿出一部分钱粮做爱好,真的需要改变风气。

说白了,庄园主也有挥霍的地方,比如举办宴会、置办舞姬等等,占据了他们大部分闲暇时光。

投资土地倒也不能完全算错……

用辩证思维来看,你以为历史上江南是怎么开发出来的?

汉末那会,曹操还在给长江南岸的山越宗帅发印绶给官,蛊惑他们造反。

三国时期,孙权打山越的时间可比其他多多了。

到了这会,扬州长江北岸已难寻蛮夷踪影,长江南岸那几个郡的蛮夷也基本不活跃了,可以认为被编户齐民了。

庄园是一种有组织的开发模式,相当于殖民开拓团,在蛮夷遍地的南方还是有其先进性的。

王遐家的是典型的江南庄园。

邵勋问清楚后,再与所得的奏疏印证了一下,发现大差不离,遂放心了。

就庄园的经济模型来看,如果改掉奢靡无度的作风,能省不少钱出来,完全可以投入到其他方面,比如研究“道理”。

当然,邵勋没法有效监管,更不宜强制,这些人即便不再花天酒地、奢靡无度了,省下来的钱也未必就去研究道理,更大可能是投资田产。

也罢,本来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还能怎地?

有志于开荒都是好的了,总比原来强。

“你们四人可至少府为典事、书令史之类,此非官,而是小吏,自食其力也不错,勿要多想。”邵勋起身道:“酒食全赐给你们了。”

说罢,带着一众儿子离开。

“念柳,你觉得将来有多少士族愿意钻研道理?”邵勋一边走,一边问道。

“百中无一。”邵勖说道。

“不至于此。”邵勋笑道。

没有他的时候,也有人在搞这方面的研究,只不过不得其法,出成果的就寥寥几人。

他也不高估自己的劝导能力,但在基数这么低的情况下,人数翻个几倍轻轻松松,甚至更多。

而这些人全是靠自费搞研究,没有人亡政息的忧虑,更该担心的是这个人死后他的子孙对这方面没兴趣,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人不应该要求更多。

邵勋之前对龚壮说他家每年收粮数十万斛,但龚氏那种是介于部落与士族之间的奇怪阶段,即蛮夷酋长汉化了,但下层汉化程度不够,对龚氏来说,这些钱粮不全是他的,真正能用的有多少很难说。

所以他又摸了摸底,发现如果把庄园当做一家公司的话,艹,毛利率还挺高,归母净利润也不少,怪不得都喜欢搞这个呢。

从这个角度来看,“资金”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邵勋嘱咐他们“量力而行”,已经很体贴了。

“十一郎,你也说说,异日江南会如何?”邵勋看向汉王邵渥,用鼓励的语气说道。

“阿爷,我……”邵渥低着头。

“嗯?”邵勋仔细看了儿子一眼,道:“你是我的种,怎一点豪勇之气都没有?抬起头来。”

“十一弟,你读书时不是很聪慧的么?”赵王邵勖笑道:“连教授都夸赞你呢,射箭也比我准。三兄可羡慕了。”

“真的?”邵渥看向邵勖。

“自然是真的。”邵勖笑道。

邵渥有些高兴,抬头看向邵勋,道:“阿爷,我觉得异日江南还是经营庄园的人居多,有一小部分人出于阿爷劝导,会穷究道理。另外……另外……可能还有货殖发家的。”

“你觉得这样好么?”邵勋问道。

邵渥有些迟疑,最后用略带些孺慕的目光看向邵勋,道:“阿爷,我还不懂,以后能不能教我?阿爷驱逐胡虏,一统河山,这般丰功伟业,无人能及。阿爷做得肯定是对的。”

邵勋被这话逗乐了,也挺高兴。

十一郎是神龟六年(322)腊月出生的,真算周岁的话也就十一岁半,虚岁则十三,其实还是个孩子。

被孩子真心实意地拍马屁,邵勋很受用。

如果是太子或长子、次子拍马屁,邵勋则觉得他们别有所图。

“好,以后教你。”邵勋大手一挥,高兴道。

邵渥也浮现出高兴的神色,下意识走近两步,离得邵勋更近了。

邵雍、邵厚、邵珂、邵恭“闲散王公”四人组落在最后面,偶尔互相对视一眼。

父亲在家中的时候不多,哪晓得许多事?

十一弟最亲厚的可不是他六兄。

他俩之间关系谈不上差,但也绝对称不上好。

六郎和十一郎之间皇后终究还是没能一碗水端平。

当然,这一点或许父亲已经知道了。

“你等先回去吧。”邵勋突然停下脚步,挥手道。

“是。”众人纷纷行礼。

邵渥看着父亲的背影,迟疑了一下,很快被老三拉走了。

待儿子们走后,邵勋又往前走了一段,然后吩咐了童千斤一句。

童千斤会意离开,邵勋则推开了院门。

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

石氏怀孕后有了点优待,独门独户居住,应氏也不用干活了,专门照顾她。

见到邵勋来后,应氏立刻行礼,眼神有些幽怨。

“陛下。”石氏吃力地从胡床上起身。

“赶紧坐下。”邵勋立刻上前,搀扶着石氏坐下。

怀孕六个月了,肚子挺得老高,起立都不容易。

“陛下。”院外响起了声音。

石氏、应氏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更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进来吧。”邵勋说道。

亲兵将院门打开,放了一人入内,然后又关上院门。

“以后你就住这了,方便照顾--石贵嫔。”邵勋看着来人说道。

石氏脸一下子烧得火辣辣的。

她吃惊地看着来人,赫然是王简姬。

与会稽王的婚事定下后,石氏还在不同场合见过她几次。

犹记得一次她主持游园,来了不少女眷,她对王简姬怎么说来着?

“这朵新开的兰花,晨露未晞时最是娇嫩,正如尔初掌王府之时节。尔既入我司马氏之门,当知簪缨世族之妇,不独以容止为美。昔班昭作《女诫》七篇,言‘清闲贞静,守节整齐‘,此乃女子立身之本……”

想起这事,石氏就觉没脸见王简姬。

王简姬似乎也想到了这件事。

在她记忆中,石贵嫔当初说这话时,手里握着书卷,眸子带着三分寒潭水色,锦衣裁得比旁人紧半分,显露出美好的身段,肩线又始终绷得笔直,仿佛经年累月淬炼出的威仪。

衣领卡在喉骨下方三寸处,严整无比。

说话声调像用尺子量过,每句话尾音都落在羽调与宫调之间固定的位置……

当时她好羡慕,觉得自己若是执掌会稽王府二十年后,能达到石贵嫔那庄重、贞静的气度,便已是侥天之幸。

她之前听说石贵嫔被俘虏了,当时有些惊讶,本以为石贵嫔会死节。但也没多想,以为石贵嫔身处掖庭之中,一边干着繁重的活计,一边出淤泥而不染,仍然气度万千。

只是--

眼前的石贵嫔穿着葛布凉衫,裸露出大片肌肤,显然不太庄重。

小腹高高隆起,已然身怀六甲。

这几乎颠覆了小姑娘的认知。

还有应氏,她出身书香门第,曾与她谈论过妇德,提到“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贞静清闲,行己有耻”。

“啪!”邵勋拍了拍应氏浑圆的大臀,道:“随我来。”

说罢,牵着应氏的手要去里间。

应氏微有乞求之意,眼中渐渐蓄满泪水。

邵勋看着她的眼睛,道:“罢了,朕居然因为你心软了。”

应氏破涕为笑,然后又羞赧地看了眼王简姬。

“以后再服侍朕吧。”邵勋说道。

应氏脸一红,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照顾姑氏乃你二人应有之义,勿要懈怠。”邵勋说完之后,便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石、应、王三女对视一眼,尽皆难堪地低下了头,院中一时间寂静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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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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