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天生万物养人,人无一物报天
第614章天生万物养人,人无一物报天
九锡者。
一曰车马,二曰衮冕,三曰乐器,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斧钺,八曰弓矢,九曰秬鬯。
说白了,就是送了一整套行头。
金车大辂、衮冕之服、钟磬之乐……一应规制,几近天子!
可以说,此九命之礼加身,已经不亚于给韩绍直接封王。
哦,不!准确的来说,加九锡者,单从礼制上已经超过封王了。
饶是韩绍对太康帝可能予以的厚赐有了几分心理准备,也不禁有些为之失神了一瞬。
尤其当看到与李瑾一同前来的使团侍者,将那一样样的物件取出奉于他眼前,即将替他披上那身衮服华章时,韩绍神色变幻了一阵,沉声道。
“陛下此番……是否荣宠太过?”
见韩绍阻止了侍者的动作,李瑾叹息一声,从侍者手中接过衮服华章,近前压低声音道。
“陛下现在已经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燕公身上了,还望燕公莫要辜负陛下……”
说着,亲手替韩绍披上衮服,为他戴上冕毓流章。
韩绍犹豫了下,终是没有再次避让。
因为抛开君臣之谊不谈,从根本上讲,这其实也是一场交易与补偿。
等到一系列繁复的穿戴完成后,除太康帝外从未服侍过任何人的李瑾,上下打量了韩绍一眼,不由得感慨道。
“燕公如此风仪,几近陛下当年……”
韩绍闻言,玩味地看着这天家忠奴,莞尔笑道。
“李中常这话可不能乱说。”
李瑾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于是赶忙尴尬一笑。
“是咱家说错话了,燕公见谅。”
如果韩绍是皇子,他这话说出来,还能用‘父子相承’来遮掩。
可落到韩绍这个外臣身上,就有些僭越了。
只是如今天家威严沦落至斯,别说韩绍了,或许李瑾也没有意识到,就连他也没有真正将此刻的一时失言放在心上。
打了哈哈将此事揭过,李瑾本想再引着韩绍登临那辆奢华威严的金车大辂体验一番,却被韩绍拒绝了。
“今日就这样吧。”
见李瑾眼中流露疑惑不解,韩绍随手摘下了那碍眼的冕毓,丢到身后的王藤手中。
“陛下的心意,孤且先心领了。”
“只不过单单只是诛灭了袁奉和丁轨两个逆贼,如何能配得上陛下如此厚赐?”
李瑾先是一怔,随后眼中顿时迸发出激动的神采。
“燕公的意思是?”
面对李瑾的明知故问,韩绍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孤从来说话算数。”
“当年孤在这通天河畔说过,让陛下允孤十年,十年之后,定当替陛下涤荡域内,如今却是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所谓【都督中外诸军事】,虽名义上是大雍最高军事统帅,可实际上这只是个临时特设的司职。
不但与之匹配的【大将军】,没有同步加封。
太康帝甚至没能给他的征北将军更进一步,替他争取来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三者之一的任何一个尊位。
可见这些年这位名义上的人间至尊,其话语权萎缩到何等地步。
不过这名头落在韩绍身上,却是恰到好处。
嗯,方便韩绍替他跟黄天道去玩命。
只是这种事情大抵讲究个你情我愿,韩绍倒也没什么不满。
……
得到韩绍承诺的李瑾,欢天喜地的走了、想必是急着回去跟太康帝报喜。
望着这些曾经行走天下、无人敢于不敬的天家使者,如今这副落魄模样,作为大雍兴衰见证者的王氏老祖王藤也不禁有些唏嘘。
只不过在唏嘘之后,他迟疑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道。
“姬氏当国两千余载,今将失国几成定数,君上当真要延他姬氏国祚?”
韩绍回眸瞥了他一眼。
“怎么?你要替孤做主?”
王藤心中一惊,连道不敢。
“老朽只是忧虑……时间拖得久了,滋生变数,耽搁了君上重登……的大业……”
自上古天地剧变至今,谁知道有多少老怪物苟活了下来?
他能凭借古帝王族血脉的一缕返祖,勘破齐朔身上的天门之影,继而推断出韩绍的根基来历。
那些老怪物活得太久,谁也不知道他们可怕到何等程度。
在他看来,如果不能借由眼下这人道沸腾的机会,尽早拿下人皇至尊之位、以人道气运庇护己身,万一遭了那些老怪物的算计,岂不是作茧自缚?
毫无疑问,王藤这老货确实是站在韩绍的角度,在替他谋划。
只可惜韩绍却没有多少领情的意思。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被泼了一盆凉水的王藤面色一滞,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韩绍淡漠的脸色,终是没敢再多说什么。
不过就在他暗自失落之际,却听韩绍语气一缓。
“站的角度、高度不一样,看到的事物、得到的结论,自是大不相同。”
“你的心意,孤已经知晓,安心做事即可,日后自有你的造化。”
“孤,从来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听闻这话的王藤原本颓丧的精神,陡然一振。
‘看样子君上并非听不得人言,只是有些事情暂时不好让我知晓……’
也是!
君上天命在身,位格至尊无二。
些许魑魅魍魉,又怎么会被君上放在心上?
心中一安的王藤,想到韩绍竟还为此出言安抚自己,不禁生出几分感动。
“是老朽僭越了!日后定当谨言慎行,安心做事!”
这种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事情,韩绍早已信手拈来。
见他如此识时务,韩绍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不过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
“倒也不用太过拘谨,若有想法,跟孤说说也无妨。”
“孤非圣贤,若是能够替孤查漏补缺,亦是功勋。”
说了听不听是孤的事情,以这老货的年岁,没准儿就有独到的见解呢?
所以也没必要将这方面彻底堵死。
总而言之,既有又要,又当又立。
此刻的韩绍将上位者的嘴脸,可谓是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一番云里雾里的敲打过后,韩绍也就不稀罕再看他这张老脸在自己面前绕来绕去,索性安排道。
“对了,并州方定,尚且需要人坐镇,你替孤辛苦一下,如何?”
面对这样的小小要求,刚刚被打了一通鸡血的王藤,自是当仁不让。
“老朽新附之臣,能得君上信重,已是万幸!今有所命,岂敢不从?”
“君上放心,并州有老朽在,若生出半点乱子,但请君上斩老朽首级,以赎罪过!”
此军令状一立,倒是有几分慷慨热血。
韩绍眯着眼睛看着他一阵,随后却是道。
“话先不要说得太满……”
“如果孤要的不是稳定呢?”
不要稳定?
王藤脑子有些没转过弯来,正想迟疑发问,韩绍已经自顾自道。
“王藤啊,你可知道孤于此世间走过这一遭,悟出了一个什么道理?”
韩绍自问自答。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
明明是一句不带任何情绪的话,可落到王藤耳中却是骤然感觉一股莫大的寒意从心中滋生。
通体冰寒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又被韩绍突然落在他肩膀的温和大手拍得浑身一僵。
“这世上的修行者太多了,他们贪婪吸食着这方天地的元气、灵机,却于这方天地毫无益处,你说……留着他们又有什么用?”
面对韩绍这话,王藤涩声道。
“那……君上的意思是?”
韩绍拍拍他的肩膀,直言不讳道。
“如今这天下的修行者,大多出自世族高门,并州亦如是。”
“你去替孤将他们清一清吧。”
“也算是给这天下黎庶、给这方天地一个喘息的机会。”
幽州本土世族高门势力本就不强,又历经这些年的来回折腾,如今剩下的不过是涿郡陈氏这些早早投靠韩绍的小猫两三只罢了。
涿州更惨,十年前青州黄天军肆虐过一遍,此番战事被韩绍借着袁奉的由头,又清洗了一遍。
唯有并州,此战齐朔打得太顺,很多世族高门都是望风而降,根本没有损伤到分毫。
这行么?
当然不行!
所以韩绍需要一把刀,替他将没做完的事情,继续做完。
而他并州王氏,很显然正正合适。
彻底明悟过来韩绍心意的王藤,老脸有些发白。
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这么做了,无疑是自绝于天下世族高门。
可事已至此,他有拒绝的理由和资格吗?
没有!
只不过就在他准备咬牙答应之前,他还是艰难地道了一句。
“君上重托,老朽不敢不应。”
“只是依老朽看,君上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何不驱使他们来君上阵前听用,如此也算是物尽其用,省得浪费?”
你看,这老货刚刚被敲打过,老毛病又犯了。
你只是孤的打手、用起来顺手的一把刀,还真把自己当谋臣了?
韩绍心中哂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循循善诱道。
“你这提议确实有几分道理,只是你觉得孤能像信任你这般,去信任他们吗?”
一帮习惯了安于享乐的货色。
真要是上了阵,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藤显然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顿时沉默下来。
而这时,韩绍轻笑着幽幽道。
“安心,也不算是浪费,你们不是都很好奇,孤和孤麾下那些心腹儿郎是怎么从一无所有,转眼间走到今日的吗?”
王藤有些僵硬地抬眼望向韩绍,恍惚间只觉得韩绍说这话时的表情,分外阴森与悚然。
可在惊惧、可怖之余,他旋即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激动的战栗。
“君上欲将此权柄……赐予老朽?”
……
随着王藤返回并州坐镇,韩绍倒是可以放心将并州那边的镇辽军抽调南下了。
不过齐朔这个西路军主帅,韩绍却是将他留在了那边没有动。
很久之前韩绍就想过要将齐朔从军中抽出来,日后放在兵部跟那些文吏打擂台,顺便用来协调、弥合文武之间的关系。
如今正好可以给他一个单独历练的机会。
为此,韩绍甚至特意给他新设了一个有别于大雍官职的临时司职——并州节度使。
直接在明面上将整个并州的军政民事一股脑全都丢给了他。
老实说,如此这般私设官职,而且还是统管一州之地的要职,换做之前,韩绍肯定要忌讳一二的。
可谁让太康帝此次圣旨,刻意给了他个便宜行事的权柄呢?
不用白不用。
而有关这方面,太康帝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大雍整个官僚体系的任免,几乎已经尽数被北宫掌控。
若非如此,韩绍此番也不会依旧只是征北将军之职。
连他都是如此,就别说李靖这些人了。
时至如今,他们依旧只挂着个中郎将的军职,就这还是因为中郎将一职归属禁中,职权向来很模糊,这才一直握在太康帝手中,并未被北宫那边夺走。
‘能将一国之君当得这般窝囊,也真是没谁了……’
韩绍心中腹诽,但对于太康帝的破罐子破摔赐予的便宜行事之权,却是喜闻乐见。
不就是一应官职掌握在北宫手里么?
那我就另起炉灶!
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既然封将军不合规矩,那我任命个行军总管、都督、都护总没问题吧?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韩绍别的事情没做多少,除了对此战叙功论赏外,唯一做的就是大肆封官。
比如李靖,如今便领了个行军大总管的名头,统领各军。
而赵牧和冯参则分领左、右都督之职,替李靖协理军务。
余者兵马使、都知兵马使、别将、旅帅更是任命了一大堆。
虽说这样的新鲜职称,会让许多将士一时间难以适应,但却是利大于弊。
这些年来,镇辽军扩军了不少,在得不到朝廷晋升的情况下,军中职位混乱可见一斑。
韩绍这一通看似胡闹的举动,不但彻底厘清了上下统属关系,也给了将士们一条完整的晋升通道。
而人有了明确的盼头,精气神自然就上来了。
这份精气神应在军队上,那就是再显著不过的军心与士气!
……
等到并州方向的镇辽军以及归降的三万余并州狼骑,次第抵达涿州。
再一次站在波涛汹涌的通天大河边上,韩绍遥望着大河对岸的青州,也是不由唏嘘。
“时间过得可真快……”
十年前,一通装模作样、抽身而返。
十年后,再临此间,却已经是万事俱备。
没有去看身后雄姿英发的数十万儿郎,韩绍目光偏移落在身边的几名黄袍道人身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见过孤治下的风物变化,也当见过你黄天道治下的黎庶光景。”
“现在你们告诉孤,孤的道与他大贤良师的道,孰可为这煌煌人道之表?”
……
明天回老家,得休息几天,提前跟兄弟们打声招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