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江城陷落

第399章 江城陷落

5月3日午夜十二点,亦或者是5月4日凌晨零点,江城市中心。

恰是一天中最昏晦的时候,街角的路灯稀稀落落地投下黄白色的光晕,浓郁的黑暗如有实质地吞噬零星的光源,地面上狭长的人影绰绰闪烁。

宵禁实施以来,这座城市热闹的夜生活彻底成为过去式,繁华的街市一到夜晚便化作鬼怪的禁域,偶尔穿行着几个对付鬼怪的调查员,在怪兽巢穴般的大都市中藐小如蚁。

“a-11区勘测完毕,尚未受到诡异污染,无异常现象。”秦良拿出对讲机汇报完情况,继续和同伴沿街前行。

在加入调查局前,他是个自由职业者,平日里宅在家中打打游戏,做游戏主播赚点外快。

人类在看不到未来时总会自觉用廉价的享乐麻痹自己,一个缺乏希望的大环境下,娱乐行业总会蓬勃发展。秦良凭借游戏方面的天赋,在维持温饱之外还有富余,足以成家立业。

因此对于联邦这么个很多人都反感甚至痛恨的存在,他总体持满意的态度,哪怕偶尔遇到些违背公序良俗的腌臜事,他也顶多在网上义愤填膺地口嗨几句。

进入诡异游戏后,他个体实力不错,行事也算稳妥,刚成为正式玩家便被九州公会吸纳,进而在现实里成了诡异调查局的成员。

随着经历越来越多的恐怖副本,在不存在秩序和道德的环境中挣扎求生,他越发意识到了和平的可贵,自然而然地希望联邦的统治能够天长地久。

眼下,他只愿最终副本能尽快结束,傅决能像以往通关无数个副本那样赢到最后,将白鸦、傀儡师、司契之流的不安定分子一网打尽,还世界一个安宁。

“这里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啊……也是,诡异爆发点主要在下城区瑞丹深赌场附近,离这儿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这么快蔓延过来?”秦良环顾四周,小声嘀咕着,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和身侧的队友扯闲篇。

“欸,要我说就应该集中力量到下城区那边,先疯狂堆人把诡异给堵回去再说,这叫什么来着——擒贼先擒王,做事要抓主要矛盾。”

是的,秦良虽然不是什么拔尖要强的人,但遇到灾难也愿意出于某种朴素的正义感和责任心,冒着危险顶在前头。

这次志愿参与对抗诡异的行动,他是做好了英勇牺牲的准备的,连遗书都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份,设置了定时发布。

谁曾想一路走来,竟然一只鬼都没有遇到。

这就好像故意饿了三天才走进自助餐馆,却发现里面没菜,简直是浪费感情、浪费生命!

“你希望遇到鬼怪吗?”队友冷不丁地问。

这位队友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女生,在秦良的印象里是个半不了一句话的重度社恐,像这样主动问他话倒是稀奇。

“也不能说是希望吧……”秦良眯着眼道,“主要是我都做好壮烈的准备了,这紧要关头却把我派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散步,说出去太难听了。”

他随口胡诌着,眼前没来由地浮现一幕幕逼真至极的幻影。

他如同游戏中的重要角色般迈过血海尸山,魑魅魍魉在与他照面的刹那散成血雨,他伫立在天地间,恍若掌管杀戮的王,倒下后无数人为他哭泣,他不再是人们眼中一无是处的废物、不学无术的烂人,而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他所居住的腐烂发霉的格子间焕然一新;他被和故去的父母葬在一起,坟头上盛开大片的白花……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队友问。

秦良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心头却陡然警铃大作。

为什么他会想到死?怎么会有人将死亡当做自己的愿望?

不对,情况不对……秦良不着痕迹地将手伸到腰间,就要去按下对讲机背后的报警铃,四肢却陡然失去了气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花香,浓郁得几乎要使人晕厥,他仿佛徜徉于雨后的花海,视野的边缘绽开稀碎的花瓣,脚下也被落花铺满。

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意,秦良低下头,看到一朵玫瑰从他心脏的位置钻出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蓬勃盛放。

他吃力地转过头,看向队友的方向。那里哪有人在?分明是一朵半人高的玫瑰,正喷吐着花蕊发出诡异的人声……

类似的场景正在江城的各个角落发生,玫瑰的根须悄无声息地蔓延到城市的每一处地方,无知无觉间破土而出,物色猎物。

人类微小的愿望被以扭曲的形式放大,成为黑夜中标明目标的灯塔,上百名调查员同一时间被玫瑰刺穿胸膛,定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化作残忍而可怖的雕像。

肉体沦为玫瑰的养料,鲜血滴落成线,如同大地的血管般向四面流淌,天地间渐次铺上薄红色的血膜,新死的鬼和旧死的鬼层层叠叠、挤挤挨挨,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恍若夙愿得偿。

绵延千里的血色中,一身红西装的神明从天而降,将食指竖在唇间:“信仰我,念诵我的名,也许我将实现你们的愿望。”

……

下城区,瑞丹深赌场所在区片。

鲜红的玫瑰开遍整条街道,曾经布满肮脏的痰液、腥臭的腐水的地面被完全掩盖,只剩下如火如荼的花海。

大朵的花苞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在短短几秒间完全绽开,张艺妤原本以为用海来形容花只是夸张的说法,直到见到眼前这一幕,才意识到那样的表述竟是写实。

当花繁盛到一定程度,便呈现水流的质感,像是那冰冷的无形之物般填满每一个缝隙,又向所有没有阻拦的方向涌流。

面对这样的壮观,人类将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种有限被置身于无限的恐惧,就好像低级生物直面高维存在,后者的一举一动都是一场未知的灾难。

“张艺妤,你能对付这些玫瑰吗?”穆东旭问。

张艺妤如梦初醒,咽了口唾沫:“我……我试试。”

《红枫叶寄宿学校》副本结束后,她又被收容了一段时间,希望破灭后的绝望几乎令她发疯,好在她终究熬到了这一天。

负责监管她的宁絮死在了外头,诡调局各部门为最终副本的事焦头烂额,未知诡异毫无预兆地在江城爆发,正是用人之际,部分危险等级较低的收容物得以被临时释放,以毒攻毒。

张艺妤牢记穆东旭对她做出的承诺,只要她能尽全力参与处理这起被临时命名为“玫瑰灾祸”的事件,便能重获自由。

她已经被关了四年了,不知曾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会有多着急,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张艺妤小心翼翼地走进开满玫瑰的街巷,醉人的花香涌进鼻腔,令她窒息欲呕。她强压着恐惧,默念“我是鬼,不怕死”,伸手抓住一支玫瑰的花茎。

好像沉睡中的怪物被唤醒,无数长着倒刺的枝蔓缠住了她的身躯,将她向花海中央拖去,她就要尖叫,一朵玫瑰适时在她口中盛开,堵住所有噪音。

张艺妤被玫瑰拖拽着,穿过巷道,走进瑞丹深赌场。

这座两层建筑已经完全成为玫瑰的领域,看不出分毫原来的模样。

硕大的玫瑰分布在墙角和桌边,隔着薄红色的筋膜般的花瓣,隐约能看到花蕊间镶嵌的一张张人脸。

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地微笑着,像是陷入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张艺妤一步步走近,低声的絮语在耳边涨落。

“我又赢了!拿钱,拿钱!”

“嘿嘿……我住上大房子了,我有老婆了……”

“我的腿好了!奇迹啊,真是个奇迹!”

他们在梦中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他们在梦中过上了快乐的生活,他们不再愿意醒来,回到这痛苦的现实中……

“滴滴答……滴滴答……”是水珠落下的声音。

张艺妤抬起头,看到一个男人被倒吊在天花板上,藤蔓勒进他的皮肉,造就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液如瀑布般滴落,发出更漏般的声响。

张艺妤看到了男人的脸,是邵庆民,她和此人在行动前那个简短的誓师仪式上有一面之缘,知道他是北都总部的主任,这次行动的核心人物。

竟然……连这种层次的人都折戟了吗?

“快跑……”倒吊着的男人双目被血水模糊,听到脚步声,气若游丝地喊。

张艺妤没有跑,身后已经没有路了。身前的玫瑰花海中,一道猩红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冲她露出粲然的微笑:“又见面了。”

那是一个穿红色西装长裤的青年,苍白如鬼的脸庞上斑驳血迹,猩红的眼底盛放玫瑰的图景,艳丽而邪异。

他踏着玫瑰花丛上到二楼的高度,伸手从邵庆民血肉模糊的身体上采下一朵玫瑰,笑容漾开浓稠的恶意:“一个妄图驯化野兽、制造神明的愚人,最合适的结局便是养虎自噬……我能感受到你的憎恨,你想杀了他吗?”

张艺妤越听越觉得青年的声音耳熟,是那个曾经在《红枫叶寄宿学校》欺骗她又控制她,后续却对她的祈求置若罔闻的冷漠的存在。

可她又觉得陌生,记忆中的“司契”远不像现在这般张扬,恶意也不会如此狰狞外露。

“你想杀了他吗?”青年歪着头问,像是好奇的孩童。

张艺妤急促地呼吸着,过去被囚禁在收容室的经历在眼前闪现,黑暗的环境、匮乏的食物、痛苦的实验……

具体的仇恨经由时间的磨蚀变得宏观,她憎恨诡异调查局的所有人,恨他们将她当做鬼怪对待,恨他们的冷漠……如果有机会,她确实会想杀了他们。

血水在张艺妤面前凝聚成长刀,她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恐惧的能力,愣愣地伸手握住刀柄,踏着根蔓纵横的台阶上到二楼。

邵庆民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却还活着,瞪大着不甘的眼睛直视张艺妤,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不……不要相信他……他在骗你……”

张艺妤二楼平台的走到栏杆边,与邵庆民相隔半步的距离,低声道:“我不信他,我已经被他骗过一次了……但我更想杀了你。”

下一秒,她举起长刀刺入男人的心脏,颤抖的手将胸膛的血肉搅得粉碎,顷刻间血流如注。

血液顺着刀刃滑落到掌心,张艺妤好像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肩膀颤抖,小声地啜泣起来。

但她的手却像是定好重复程序的机械般,麻木地抽出刀,再扎入,再抽出……

她一边哭,一边往尸体身上捅刀,过往所有的郁结和畏怯好像都在这一刻随着血水流尽。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是鬼,可以杀人,不必害怕他们。

青年从始至终都微笑着观看这一场闹剧,此刻忽的像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张黑底红纹的卡牌。

卡面上,穿红色皮衣的人影抱着扑克牌、小球之类的魔术道具,手中拎着一个装鸽子的笼子,从舞台后方匆匆跑过。似是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他一个趔趄,小球洒落一地,鸽子从笼中飞出。

【提线操纵无辜的诱饵,羔羊沦为罪恶的帮凶】

【起舞吧,在阴影中编织命运丝线的傀儡戏法】

【毕竟每具躯壳都不过是盛放谎言的容器】

【恭喜您解锁身份牌“助手”(隶属于“愚人欺诈师”套组】

张艺妤下意识接过卡牌,然后就听青年用含笑的声音宣告:“最终副本将有你的一席之地,但在步入终幕的舞台之前,我需要你扫清那些无聊的虫豸……”

刹那间,无数被玫瑰控制的鬼怪举起了刀,刺向各自身边还在苦苦支撑的调查员。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切都在静默中发生。

……

诡异调查局江城分局,地下五层。

写满调查员名字的【生簿】上,原本鲜艳的血红一片接一片地褪色,留下的黑色的名字标示一个个活人的死去。

“秦良那组出事了,不是说没有异常吗?”

“邵主任死了,怎么会?”

“穆主任和老廖也……”

最初还有人出声表示惊讶,渐渐的他们说不出话了,空间中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一条条性命被抽象化成人名,生命的逝去被具象化为色彩的流逝,他们直观地看到了同伴的死,好像在参加一场永远处于进行时的葬礼,不由自主地开始默哀。

当最后一抹鲜红亦被黑字取代,所有对讲机在同一时刻断联,每个旁观这一幕的调查员心中都做出了同一个判断:

“江城陷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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