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120
Chapter120
夏唯抬起了眼。
抱着她的人柔若无骨般紧贴着彼此,将她抵在了身后的墙上。
怀里的气味如此熟悉,像春雨,冬雪,烈阳。
夏唯看着面前的这张大床,目光缓缓上移,停在了正上方的那张婚纱合影上。
仍然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你喜欢我吗?”
夏唯收回视线看向她,笑着问。
她没有掩藏自己眼中的恶劣。
而她的回答也没有一丝迟疑。
“喜欢。”
夏唯向后一靠,倚在身后的梳妆台上,双手一把掐住她的腰,带到了自己身前。
“有多喜欢?”
几乎要被她拥进怀里的女人轻声回答:“喜欢到——可以给你我的全部。”
夏唯低声笑了起来:“撒谎精。”
面前的人只是看着她,不去反驳。
夏唯在她的肩上埋下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
“我也喜欢你。”她语气淡漠地说。
自动洗车库里水声哗啦,窗户紧闭的车内在这嘈杂的声响中,显得过于安静。
洗车结束后,驾驶座上的人抬起手背擦了擦脸,驱车离开了洗车库。
她将蓝牙耳机塞到耳朵里,拨出了一个电话。
那边的人很久之后才接起电话,有些失真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过来,让人恍如隔世。
“怎么了?”她轻声道。
夏唯开着车,问:“你还有多久忙完?”
“快了,最多半小时吧。”
“我去接你,晚上去外面吃吧。”
秦明月的声音片刻后才响起:“好。”
车在拐角处只停了几分钟,就被人拉开了车门。
熟悉又久违的气味飘进来,夏唯转过头,看着坐上车的人。
秦明月关上车门,拉出安全带系上,问:“吃什么?”
她的侧脸上打了一层厚厚的遮瑕,现在脱了妆,下面的疤痕便暴露出了一点。
夏唯掏出粉底,抬起了她的下巴。
“就这样,别动。”
她拿着粉扑沾了点粉底,将手中捧着的脸仔仔细细地补好了妆。
很快,这一张脸再次接近了完美无瑕的状态。
这才是她最熟悉的那张脸。
晚餐选在秦明月爱吃的那家西餐厅。
夏唯难得破费,还开了一瓶价格不低的红酒。
毕竟人生得意须尽欢。
这一顿晚餐两个人都吃得很满足,言谈甚欢。
回家时叫了代驾,一路上她们默契而又耐心地忍着。
那些挤压着空气的东西,在家门打开的一瞬间,被彻底点燃。
夏唯反手关上门,抬手圈住秦明月的肩,吻住了她还残有酒味的嘴唇。
这个吻是前所未有的强势,秦明月让出了主导权,只给她热切的回应。
夏唯拥抱着她,从玄关到沙发,又从沙发到卧室。
熟悉的家里,熟悉的爱人,熟悉的亲吻与肌肤相触。
一切都让她迫切地想要去重温。
去覆盖掉时间与空间的断层。
去忘掉——过去的这五年里,她们之间只有谎言这件事。
街上人来人往,嘈杂却又鲜活。
穿着浅绿色无袖长裙的女人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她的眼睛,平静而缓慢地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发现世上的每个人都长着同一张脸。”
她的声音微微停顿,似乎在叹息之间辗转着,最后却依然以平静的口吻,问:“你又要怎么办呢?”
夏唯站在原地,将她的模样清晰地装进了眼眸里。
“每张脸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是你没看见他们每张脸的样子。”
夜还长。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人热出了一身汗,一直到彻底释放之后,才脱力地松开了手。
她睁着眼,在余热全部散去时,猛地扣住了自己的咽喉。
柔软的皮肤里,软骨包裹着更为坚硬的物体——那一把将她杀死又分割的冰冷硬物。
她用手指掐住咽喉,似乎想就这样刺进去,将它抠出来。
但下一秒,她的身体猛然下沉,被强制着松懈下来,缓缓闭上了眼。
阳台外的风吹进了卧室,掀起窗纱。
她仰躺在床上,面容恬静得像是进入了梦乡,脖颈上的掐痕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去。
短发女人站在床边,俯下身替她掖了掖被角。
“你太久没休息了。”
她注视着这张温顺无害的脸,话音轻柔地落下。
“这一次,睡个好觉吧。”
夜深了。
天亮之前,床上的人不会再睁开眼。
她跪坐在床边,以这样的距离,短暂地与她再次相伴。
“001,跟我做一笔交易吧。”
短发女人笑着开口。
秦明月的双臂举在头顶,手腕挣扎出了一道道红痕,最脆弱的地方擦出了深红。
双眼被眼罩遮住,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得见脚步声远去。
她仰起头,无力地喘着气,却连这一个动作都牵动着身体里最疼痛的地方。
五脏六腑,骨与血肉,分崩离析。
后悔吗?
她又一次问自己,却依然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得到了不肯更改的答案。
这漫长的生命即使是以这样的形式迎来终结,她也曾得到过想要的,且从未失去过。
只是——
这一次的大雪天,她看不见了。
浴室里水声哗啦。
夏唯抬头望向镜子里的人。
她沉默地看了许久,在想这个人是谁。
看着看着,镜子里的人忽然有了表情。
那不知是哭还是笑,张开嘴对自己说:“夏唯,不要后悔。”
她垂下眼,扬了扬唇角。
眼泪却一滴又一滴落下。
“……002样本觉醒的速度加快了,等她愿意“承认”和“接受”,就会在预计的时间内彻底觉醒。”
零三一的声音响起,打扰了正在闭目假寐的人。
“但与《记录本》内记载的速度相比,这一次的偏差比例仅仅提升了0.01,不足以增加盒中世界的紊乱。如果你成功和001样本置换,并由我带走001样本,那你一个人离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机械音尽责尽责地汇报推算结果,面对这样的结论它也没有产生半点情绪。
她仰躺在沙滩上,耳边的海风阵阵吹来,掀得短发凌乱飞舞。
“进到这里之后,我时常在想一个问题。”
她没有睁开眼,就这样枕在双臂上开口道。
“那个写了《记录本》的我,是多少次轮回之前的我?”
短发女人说着,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但无论是哪一次的我,都跟现在的我一样固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零三一解读着她的想法,片刻后才开口问:“你感到后悔了吗?Miss.Unique博士。”
她睁开了眼,看着头顶的这片夏日碧空。
“也许,我之所以是我,就是因为我会犯每一个——我犯过的错。”
说着,她轻声笑了起来。
“但是为什么要后悔呢?”
“你看这里的天空,比起联邦,是这么的真实,美丽不可方物。”
手术台是冰冷的。
她躺下之前,就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疼痛会是多么锥心蚀骨。
可她没有想过,原来还有比这些疼痛更令她千疮百孔的东西,就在手术室的门外,在这条安静的长廊上,等待着她。
四目相接的一刻,她张了张干裂的双唇,却半个字也无法道出口。
夏唯惨白着一张脸,身上的浅色套装在地上蹭得满是脏污,灰头土脸,披头散发,看起来狼狈极了。
但她神色一片平静。
手术室门口的人扶着门,明明已经连站立都费尽了全部力气,却还努力做出了一个笑来。
这是她的脸上最常有的表情,却不是她该有的表情。
夏唯不喜欢这样的表情。
她抬起手臂伸向了她,掌心朝上。
“过来。”夏唯开口道。
扶着门的人垂下眼,朝着夏唯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那样缓慢,那样艰难。
她却神色自若地走着,未曾泄漏过一声。
直到只剩最后一步,她终于迈不开半步。
夏唯走过去,摊开的手心停在半空,在她的手放上来的第一秒,将她紧紧握住。
眼前的人瘦弱得像能被一阵风托起,夏唯轻轻横抱起她,被她慌忙圈住了脖颈。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彼此,走出了医院。
这一次,她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如此靠近。
她却依然用温柔的笑意,说出最假的话来。
“……自然也可以为你放弃一切,包括我的命。”
夏唯握着方向盘,无声地想——这世上如果有永远说谎的人就好了。
“七夕节又到了啊。”
短发女人漫步在繁华的商业街,夜幕下,城市的心脏依然强健有力地跳动着。
她随手插着衣兜,看着满街的行人,从那洋溢着幸福的一张张脸上找寻着什么。
“当时只道是寻常。”
谁的话音随着叹息落下,消散在了喧闹的街上。
夏唯看着首饰盒的最底层。
一大一小两个石环躺在绒布上,晶莹剔透的红色石头里,流淌着更深沉的红丝——像血液一般在环内游走循环。
毕业那年,她在古玩市场的地摊上看见了这块红色的石头。
只一眼就被攥住了心神。
相熟的摊主说这只是个石头,不值钱,免费赠给了她。
她接过这块拳头大小的红石时,掌心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表面,竟像是握住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夏唯从那一刻就爱上了它的光泽与色彩。
像是某种很熟悉、却又已经遗忘了的东西。
“你知道这个环吗?”
两人相拥在床上,十指相扣,她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夏唯勾起手指,将红色指环展示在她的眼前,开口问。
她的眼中藏着什么,却只是摇了摇头,回答:“不知道。”
夏唯不想去深究自己抱有的期待,也就不在乎这期待的落空。
她平静地开口:“这是莫比乌斯环。”
“曾经有人告诉我,莫比乌斯环的意义,是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夜深人静的时候,双人床上又只剩下了一个人。
汽车的沉闷声音响起,压着柏油路面扬长而去。
她从床上睁开眼,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那枚红色的指环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纯粹的红,暗沉的血。
——来自她的心脏。
“秦明月,你别再装了。”
夏唯用力挣脱了她的手臂。
她冷着声音:“从以前到现在,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
是的,这就是真相。
是她唯一要相信也必须相信的真相。
夏唯看着这个依然令自己的心脏跳动的人,最后道:
“分手吧。”
这个周五的晚上,有很多人没有回家。
她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时,时间已经快要打烊。
过去她总是在这个时候来,因为她知道,店里的那个人也在等她。
吧台后面的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今天怎么有空来啊?还是老样子,一杯美式?”
她笑了笑,回答:“拿铁,不加糖。”
咖啡馆里一如既往,像是漫长岁月里唯一不变的地方。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过滤进来,只剩一点沉闷。
她坐在吧台,撑着头看向窗外。
这一坐,就是她的一生。
“以前我总以为,我的一生会消耗在一个又一个的实验里,短短几十年也让人感到没有尽头。”
短发女人站在咖啡馆外的屋檐下,抬头望着雨幕。
联邦的雨是温和却又刻板的,无论换了多少种香味,都不如眼前这场小雨来得更真实。
她背对着店内,轻声道:“但原来,我的人生是这么漫长。”
却又短暂得像一场雨。
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又一个周六,早上难得有阳光。
夏唯闻着一阵香味醒来,被这记忆深刻的味道牵着进了厨房。
“原来这三明治一直都是你自己做的。”
她笑了起来,问:“你要学吗?我教你。”
夏唯欣然同意。
但很快就发现这个东西看起来简单,要做出那个味道却很难。
“我还以为你不会做饭,没想到比我厉害多了。”
她顿了顿,回答:“三明治的做法是有人教我的,因为简单方便,还管饱。”
夏唯没去探究这个“有人”是谁。
没有来由,就是不想。
门铃被按响了。
她从沙发上起了身,客厅内的阳光全被挡在厚窗帘外,她踩着一室的昏暗走到玄关,拉开了门。
陌生的短发女人站在门外,提着一个袋子,对她笑了笑。
“请问是秦明月女士吗?”
“我是,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客气得疏离。
短发女人抬手递过了袋子,道:“这是您的外卖。”
“我没有点过外卖。”她直接开口。
拿着袋子的短发女人却只是笑着说:“是一位客人给您订的午餐。”
“客人让我转告您——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家装市场的负一楼内,安静的角落里,有一个被帘子遮住的地方。
里面的两个人早已离开,她走到这台自助照相机前,驻足停留。
零三一的声音响起:“002自主监测系统的剧情推动很有效,001样本的消耗减少了一部分。加上我们补给的那一部分,预计能让她的剩余消耗提升一个百分点。”
多一个百分点,就多一分活下去的保障。
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短发女人最后看了眼面前的自助照相机,转身离开。
——可惜了,这一次的照片注定无法留存。
八月的尾巴悄然而至。
夕阳西下,落地窗外起了风,将窗纱吹得阵阵飞舞。
窗外的世界从每一次的缝隙里洒进来,那绯色天空里,落日的光辉太过柔和,夏唯竟看入了迷。
“我第一次见你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颜色。”
身后的人将夏唯圈进怀中,垂头吻着眼前光滑白皙的肩。
她并未抬头去望一眼,低低回答: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颜色。”
当我们以为新的生活已经到来,过去的早已过去时,总有一些顽疾会在某一个瞬间刺痛自己,无情地揭穿事实——你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强大。
大楼外人群拥挤。
西装笔挺的男人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光明正大地走到高挑的女人面前。
玫瑰花娇艳而美丽,正如他眼前的人。
“秦明月,嫁给我。”
他单膝跪地,打开首饰盒亮出一枚蓝色钻戒,掷地有声地开口。
人群还是那个人群,连起哄的方式和欢呼声都一如当年那么吵闹。
高挑的女人站在原地,有一道目光停在她身上,她知道。
所以她垂下头,给了答案:
“好。”
短发女人倚靠在斜对面的楼下,人群后面的那道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她的目光却还停留在那个人的脸上。
——她没有听话,没有好好吃饭。
机械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离觉醒的临界点还差一些,需要加剧情吗?”
短发女人收回目光,插着兜起身离开。
“承认自己,接受自己,是一个煎熬的过程。现在需要的不是剧情,是时间。”
她漫步在街上,语气不知是叹息还是感慨:
“谁让我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呢。”
又是一个深夜。
躺在床上的人无意识地皱起眉,年轻的女孩走到床边,抬手抚上这张脸。
“很快就不难受了。”她说着,手指拂过下颌,来到领口。
将外套脱下后,她解开了衣领的第一颗扣子。
但就在这一秒,她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向衣柜。
一道身影靠在衣柜上,对上了她的目光。
年轻的女孩僵硬着身体走出卧室后,零三一难得开口评价了一句:“002的剧本真不怎么样。它选的演员也……”
话还没说完,它的信号被切断了。
整个家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站在原地的女人走到床边,随手按开了床前的台灯。
床上的人紧皱着眉,在枕头上动了动,已经被药效逼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
短发女人俯下身,在暖黄的灯光下注视着她的脸。
“你啊……”
“怎么每次都不反抗呢?”
她问着早已知晓答案的问题,抬手抚过这张最熟悉的面容。
手指忽然被一把握住,躺着的人抬起眼,目光似清醒,又迷离。
“……夏唯?”她哑着声音唤她。
短发女人回握住了她的手。
“我在。”
白茫茫的山腰出现时,天色已经沉下了。
夏唯呼出一口热气,贴在玻璃窗上,望着下面的景色,心情晴朗了起来。
这是一场夏日里的雪景。
真是神奇。
——印象里似乎也有人跟她约定过,要一起去看一场圣诞节的雪,但始终未能实现。
“你经常来这里吗?”夏唯被她牵着手走在雪地里。
她轻声回答:“我在这里长大。”
从手无寸铁,成长到杀人如麻。
夏唯看了她一眼,收紧手指,回握住了她。
一片冰凌落在了夏唯的眼睫毛上。
她眨了眨眼睛,那冰冷便融化成了一滴水,从她眼角滑落。
有人在她身边轻叹一声。
“下雪了。”
可冬天的雪,何时才会来呢?
也许一生都无法等到。
“如果哪天你决定离开我了,提前说一声再走。”
夏唯说着,抬头看向身边的人。
“这样我就不会到处去找你。”
她望着夏唯的眼睛,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好。”
但此刻的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一个承诺的代价是什么。
“第一站想去哪里?”
“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跟你一起去的每一个地方。”
真是肉麻。
夏唯对她笑了笑,伸出手,道:“跟我去机场。”
几秒之后,她才笑了一声,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来玩个游戏。”
夏唯勾着她的手指,迈进了机场。
“什么游戏?”
她置身在嘈杂的环境里,声音依然那么轻。
夏唯抬头望了一眼高处的航班显示屏,笑着回答:“下一次播报的航班目的地,就是我们的第一站。”
她闻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无论是哪里?”
“无论是哪里。”
她握紧夏唯的手指,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
目的地就在这一刻被决定:“前往皇后镇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NZ5231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
夏唯的神情一顿。
与她十指紧扣的人等待着她,没有开口。
静默可能是一秒,或者两秒,但总归是短暂的。
夏唯侧过头看了眼购买机票的柜台,有些无奈地开口道:“这个机票可不便宜啊。”
“后悔的话,就换一个地方吧。”她轻声说。
夏唯回头看向她,笑着摇了摇头。
“不,我就要去这里。”
她的掌心里有着源源不断的温度。
“我要去看罗托鲁瓦的间歇泉,去爱歌顿农场喂羊驼,去福克斯冰山鸟瞰雪景……”
“我还要去圣彼得教堂看一场婚礼,看看这个时候能预约到的得是什么样的幸运儿。”
“当然,就算很羡慕,我也会祝福他们的。”
她看着夏唯,忽然开口:“如果你愿意,你就会是这个幸运儿。”
夏唯嘴里的话停住了。
机场的人来来往往,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只有她们彼此是流动的世界里短暂停滞的一隅。
这一次她没有给她退缩的机会。
“你愿意吗?”
夏唯握着她的左手,举到两人的面前。
这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红色指环,从某一天起就再也没摘下过。
夏唯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可以把它取下来给我吗?”
面前的人注视着自己。
夏唯弯起眉眼与唇角。
“等到了教堂,我再还给你。”
飞机在夜空中沉闷而喧哗地飞过。
有人站在阳台上,收拢双臂,环抱住了自己。
她最后看了眼这片没有星星的夜幕。
“但愿你会记得,我叫秦明月。”
遥遥相对的阳台上,短发女人靠坐在落地窗前,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
吹来的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酒意,让人不得不清醒。
她放下啤酒罐,任由发梢纷飞乱舞着。
“夏天又要结束了啊。”
异国他乡的公园里,有着同一片天空的夕阳。
立在喷泉池前的人手执琴弓,拉长了那婉转的曲调。
驻足停留的行人那样多,她却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人群之外,有人朝她一步步走来。
她好似也察觉到,抬起眼看了过去。
目光相接,夏唯看见了她的微笑。
当一曲终了,行人散去,夏唯在她身边落座。
“Itwasagooddaytodie。”
夏唯说着,转头看向她,轻声问:“这次我没有咖啡,你也没有三明治,我还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撑着头,温柔地回答:“可以。”
夏唯对她笑了笑。
“第一次见面时,你演奏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她弯起唇角,如过去的每一次那样,轻声回答了她。
“mylongforgottencloisteredsleep。”
我那被遗忘的漫长孤梦。
万众瞩目的这一天,终于到来。
夏唯拿着蓝色捧花,提起裙摆,推开了圣彼得教堂的大门。
小提琴的琴声降落在被大海环绕的孤岛上,宾客们却恍若未闻,仍然注视着聚光灯下身穿婚纱的女人。
——与传闻相反,那不是一件奢华的婚纱。
新娘凝望着尽头的男人,视线的焦点却落在他的身后。
荧幕上的画面昏暗暧昧,声音热烈地起伏,回荡在环绕式音响里。
新郎站在巨大的荧幕下,却一次也没回头看过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海岛上悠扬的琴声被拉过一个转音,女人的歌声不知从何处响起。
“singwithmeatinysummersong……”
希望你唱起那首夏日的歌谣。
夏唯听见了熟悉的歌声。
教堂的尽头空旷而寂静,只有一副玻璃彩绘悬挂在上方,抱着小羊的耶稣神情无悲无悯。
她双手捧着那束蓝色花朵,目光找寻着唱歌的人。
白色长裙在木椅的边沿荡过,她一步一步走向走廊的尽头,那回响在教堂里的歌声依然温柔明亮。
“weepmemelodiesofthedaysgoneby……”
为我哼唱那逝去时光的旋律。
穿着黑色礼服的女人抬起右手,将水果刀狠狠刺进了男人的左胸口。
宾客们尖叫着骚乱起来,聚光灯下的女人却始终无动于衷。
“dressmybodyallinflowersblue……”
再用那蓝色的花瓣将我埋葬。
被刺中心脏的男人抬起头,那双眼里什么也没有。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抬手拔下了胸口里的那把水果刀,刺进了她的心脏里。
惊慌失措的人群纷纷逃离,有人在大喊,有人捂住了嘴,婚礼仪式成了一滩血色。
“sonomortaleyecansee……”
他们便无法窥见我渐朽的身躯。
夏唯踩着脚下的平滑地面,在回响的歌声中抵达了教堂走廊的尽头。
小提琴拉长了她梦中的旋律,转着,上扬着,回旋着,将她深情地拥住。
夏唯垂下眼——
下一秒,她看见了雪松木制的诵经台上,摆放着一本硬皮革的笔记本。
“wherehaveallmymemoriesgone?”
我的回忆去往了何处。
新娘望着站在尽头的新郎,终于给了他一个笑容。
年轻的女孩走到聚光灯下,将刀递给了穿着婚纱的女人。
她抬手接过,握在了手中。
倒在血泊中的一对男女望着天空,在歌声与琴音中,如愿以偿地合上了眼。
“shouldIroamagainupyonderhill?”
我是否应当继续流连在尘世间。
血花绽开在白色西服上。
男人平静地跪倒在地,垂下了头。
年轻的女孩正要接过女人手中的刀,却忽然察觉到什么,看向了右边。
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站在那里,年轻的女孩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朝对方露出了一个亲昵的笑。
短发女人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最后一个还站着的人身上。
那一身纯白的婚纱也已经血迹斑斑,刺眼的白,刺眼的红,像一根根扎入指缝的针。
“Icanneverrestmysoul……”
我将永世无法安眠。
最后一位演员转过身,一步步走向了站在不远处的短发女人。
她手中的刀还滴落着一滴滴鲜红,弄脏了她最心爱的婚纱。
短发女人看着她靠近自己——在无数次的甘愿等待里,她的一往无前从未这样明朗。
“untilyoucallmyname……”
直至你呼唤我。
“秦明月。”
短发女人望着走来的人,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唤她的名字。
穿着婚纱的女人停下了脚步。
她们之间,只剩一步之遥。
但秦明月只是停在原地,对上了她的双眼。
随后轻轻笑了起来。
短发女人睁着眼,上前一步,接住了缓缓倒地的人。
深红在胸膛晕染开,扩散着,扩散着,无法再倒退。
她松开手中的刀,仰头望着这张陌生的脸。
怀抱却如梦中那般温暖。
秦明月慢慢抬起手,虔诚地捧住了她的脸。
她们的目光最后一次相接。
“请说……”
短发女人抱着她,埋头贴紧了她的掌心。
“……我宽恕。”
她哑着声音回答她。
“……分裂体02号,确认死亡。”
“已达成所有目标条件,是否确认强制开启新周目,本次所需消耗:49.86%,剩余可用消耗:50%……”
商伊睁开眼,在脑海中下达了今生的最后一个指令:
“确认。”
“……闭环即将重启……”
机械音在短发女人的脑中响起,她紧紧抱着怀中的人,低声道:“启动置换系统。”
001的声音与零三一的声音同时传来:
“正在启动置换系统……”
“置换目标:001样本与智慧种一号体。”
“置换进度:3%……26%……59%……”
手执琴弓的人躺在长长的台阶上,与消散的意识一同沉入黑甜梦境。
——这将是她漫长而又孤寂的生命中,最后一个美梦。
“youcallmynamefromtheheart……”
你的心呼唤我的名字。
安静的教堂内,抱着一捧蓝色勿忘我的人站在诵经台前,抬手触碰到躺在面前的硬皮革笔记本。
最后一句歌声轻轻落下,在她发间,在她裙,在她指尖。
夏唯凝望着这本熟悉的笔记,手指划到书口某一个位置,将它翻开。
曾经没能读完的那三行用力刻下的字,第二次出现在了眼前。
“我与你的每回相遇都历经两次别离。”
“一次是你出生。”
“一次是我死去。”
教堂内空旷而冷寂,玻璃彩绘悬挂在上方,抱着小羊的耶稣神情悲悯。
抱着笔记本的人俯下身,眼泪从脸颊滑落,打在了勿忘我的蓝色花瓣上。
“置换进度:100%……”
“……闭环正在重启……”
“……重启成功。”
“第四十周目,记录完毕。”
这一次,夏天真的结束了。
街上的行人穿起了长袖和长裤,秋风笼罩着这座沿海城市,带来无边萧瑟。
留着长卷发的女人脱下白大褂,走出了科研院的大门。
一个寸头男人小跑着追了出来,高声叫住她:“夏教授!”
她脚步一顿,转身看了眼,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男人喘着气走到她面前,有些急切地问:“您真的要走吗?”
“院里已经走完手续了。”
她平静地回答,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男人想要说什么,但见到她的神色,终于还是明白已经无法挽留。
他叹了口气,只道了一句:“多多珍重。”
女人点点头,再次迈开脚步,不带丝毫留恋地离开了这个工作了十年的地方。
九月的最后一天,下了一整日的秋雨。
她放下伞,推开玻璃门,走进了咖啡馆。
冷清的店内已经坐着一个人,听见声音也未抬头,只开口问了句:“还是拿铁?”
她走到吧台坐下,回答:“焦糖玛奇朵。”
短发女人闻言笑了笑,起身走下高脚凳,进了吧台做咖啡。
一杯咖啡做好,她从吧台内递出来。
“三十岁了,还是少吃这么甜的东西。”
散着长卷发的女人接过咖啡,随口问:“你的饯别就只有这么一句吗?”
短发女人想了想,最后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咖啡杯被她放在了桌上,她抬起头,第一次与对方四目相接。
“这个世界没有明天了,你真的不后悔吗?”
短发女人擦了擦手,吧台上的花瓶内插着一枝蓝色勿忘我,她看了眼,随后才回答:
“等未来有一天,你成了我,再次回到这里。”
她说着,纯黑色的眼眸里似有一点光亮。
“你自然会知道这个答案。”
散着长卷发的女人望着她,轻声问:“也许我不会再回来呢?”
“谁知道呢。”
短发女人耸了耸肩,依然笑着回答。
坐在吧台上的人垂头看了眼咖啡杯,那深褐色的液体倒映出了一张沉静淡漠的脸。
——这一世,她活成了001样本,也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最后一个问题。”
她说着,没有抬头。
“你曾经告诉我,莫比乌斯环的意义,是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顿了顿,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
“但无数个你证明了,再多的轮回,也不过是一次次无意义的死循环罢了。”
“你,我,她,谁也没能从这个循环中跳出去。”
短发女人看着她,笑了一声。
“我曾有无数个机会后悔。”
“但最终我站在了这里。”
“这大概就是——我之所以是我的原因。”
秋天的雨带着寒意,每一次被风吹拂,都叫人更加怀念逝去的夏天。
散着长卷发的女人坐在咖啡馆里,直到深夜。
雨还下着。
她离开时,却没拿起门口的伞。
短发女人看着她走进雨幕,最后一次开口道:“既然做了001的新宿主,就给它一个新名字吧。”
那清瘦的背影没有停留,也没有回答。
风又吹进了咖啡馆内,玻璃门上的风铃叮玲玲转起,像过去的、未来的每一次那样。
她笑了一声,转过身,给自己煮了一杯热美式。
“不可能的事情那么多,你想要改变的是哪一个呢?”
短发女人坐在那个人曾经最喜欢的位置,轻声开口。
“是不可能相遇。”
“还是不可能相爱。”
“又或者……”
最后一句话音消融进了雨里,谁也没能再听见。
雨水打湿了披散的长卷发,她轻声哼唱着歌谣,走上了长长的台阶。
白色的大门静静等在尽头,她一步一步迈上去,每一步落下,走过的台阶便在身后坍塌。
头顶是幽深的黑暗,死寂而空荡。
她平静地望着越来越近的白色大门,恍惚间,谁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你好,夏唯。
当你听见这段话时,我想我已不在你的生命中。
这一生我对你说了无数句谎言。
所以在最后的终点,请容许我留下一点真话,即使我已不奢求你会相信。
该说点什么呢?
好像每一个字都会是一种狡辩,苍白又自以为是。
我想了又想,一遍遍想,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作为你人生中的丑角,我已没有资格说爱你。
那不如就以一句我曾自问自答无数次的话,来为我们的相遇画上句号吧。
夏唯停下脚步,站在白色的大门前。
她伸出手,握住了门把。
只要用力一推,她便是这场战役的最后赢家。
虚无又黑暗的空寂里,那个人的最后一句话音轻轻落下——
“我从没后悔过。”
夏唯回过头,扬起了微笑:
“我在第三十四周目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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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没有番外,因为我只想停在这个地方。
从终点开始,又再次回到终点,这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我终于讲完了。
我不习惯把剧情讲得太直白,所以要麻烦大家自己品味一下啦。
温馨提示:当你看明白“她们为什么去做,又做到了怎样的程度”,其实就已经读懂了这个故事。
因为科幻背景并不是主体,我想写的,仅仅只是在这个背景下的“宿命”与“一往无前终不悔”。
“莫比乌斯环,究竟能不能改变不可能呢?”
答案留给你们来决定,童话或现实,每个人都有选择相信的权利。
而关于“神域”到底是什么、“盒子世界”存在的意义,早在第一卷我就留下了一句谜底,很期望这个答案也能由你们自己去判断。(ps:本章也有课代表提供的解析长评,供大家抄答案)
最后,感谢这个夏天,感谢看到这里的你,希望我的故事没有辜负你花的钱。
(如果可以的话,期待能收到完结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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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个故事希望还能再见~
文名:《回避暧昧》
文案:
左颜升职的当天,公司聚餐,她举杯向顶头上司敬酒,感谢对方的栽培之恩。
态度之诚恳,言辞之深切,配上她泛红的眼睛和微醺的脸,在场的所有人都信了。
除了游经理本人。
散席后,游经理刚进家门,就被一个抱枕砸到了头。
沙发上的醉鬼骂骂咧咧:
“说了八百遍我不想当这个主管,你非要赶鸭子上架,你就是想在过劳死的路上拉个人作伴是吧?好恶毒的女人,我要跟你分手!”
游安理慢悠悠走到沙发边,弯下腰对她说:“提醒一下,你七年前就跟我分手了。”
左颜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恶狠狠地道:
“那就再甩一次!”
游安理沉默了几秒,难得一笑。
“有本事你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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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初恋情人成了顶头上司后,互相试探搞暧昧的故事。
年龄差6岁
轻松小甜文(信我啊这次是真的不费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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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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