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乱了(十一)
星期一一大早老校长第一个到校。
关注乐果是他今天的首要的任务。
家贼难防,家丑难挡。
难呐。
乐果进校门的时候骑的还是那辆红色自行车。
老校长站在二楼的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乐果的长头发了。
她的头发真应当上电视做洗发水广告的。
乐果并无异态,照旧是端庄和文雅的样子。
这就好。
乐果停好自行车。
梧桐树上掉下一片旧叶子,落在她的左肩上。
乐果掸开了,这个举动被老校长看出了疲惫和惘然,看出了身体的裂痕和负重状态。
老校长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像一片落叶,掉在风里,掉在心思里头。
老校长决定在第一节课的课间到会计室里去,隔壁就是乐果。
女教师的嘴杂,又尖,万一她那边有什么事,一定要一巴掌拍灭。
这件事不论用多大心思,都不能有一点明火的,稍有走漏弄出人命来也说不定。
这件事不能有半点马虎,不能让自己的一生在这事上头虎头蛇尾了。
女人对做皮肉生意的往往半是鄙夷半是暗慕。
这种矛盾心态造就了一种批判力度。
拥有这股力量的女人既镇定又迷狂,像林克老师上衣的颜色,是紫色的。
林克老师和乐果老师一同毕业于幼儿师范学校,一同分配到五棵松幼儿园当幼儿老师。
同学的时候她们彼此叫名字,毕业后彼此改称老师。
她们同年、同学、同事。
相同的多了,就有了比较。
越比较双方也就越客气了。
乐果在电视上一出现林克便认出来了。
在认出乐果的那个瞬间林克的心情像用慢镜头拍摄的花朵画面,一瓣挤着一瓣往外绽放。
林克自己也料不到能有这样的好心情。
心花怒放,是怒放呢!
林克到这个时候才清晰起来,她恨乐果其实已经十几年了。
说不出恨什么,但解恨是真的。
星期一上午林克早到了十分钟。
学校还是空的。
只有校长在二楼办公室往外推窗户。
林克在车棚底下对校长点点头,校长也朝她回敬了点头。
林克笑得很从容。
校长笑得更从容。
乐果的出现很准时。
因为准时更具备了某种幽灵性质。
乐果知道有人在看自己,举手投足越发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乐果推车进门的时候林克正在调试节拍器。
乐果的身影在她的眼里真实到近乎恍惚了。
林克盯着乐果的胯部,研究她的步行动态。
电视上的那个女人绝对是这个小婊子。
怎么会错!
她装得可真像,裤裆里头都天衣无缝了。
节拍器在动,正好2/2拍节奏科学负责地摆动。
没有一个节拍有可能出现奇迹。
乐果正走过来。
林克的脑子记不起昨天的话了。
那些话她准备在下课之后当着大伙说的。
但现在不行了。
说不好会说出官司来的。
第一节课间乐果哪里也没有去,她在一只小红鼓的旁边做手工,剪一只唐老鸭。
林克走进办公室,办公室有三四个老师,各自忙自己的事。
林克放下节拍器到乐果的面前去洗手,林克打上肥皂,对乐果说:"
我也要剪一只鸡的"
乐果说:"
不是鸡,是唐老鸭"
林克听在耳里,拉长了声音"
哦"
了一声,背过身去了。
乐果听出话里的话,停下剪刀,感觉到脸上的颜色变了。
傅老师正和孔老师、小沈老师说一件什么事,但傅老师突然想起什么了,抬起头,大声说:"
前天晚上看电视了吧?"
林克冷冷地说:"
现在的电视有什么意思"
傅老师反驳的嗓门越发大了,说:"
你没看,那天晚上公安员去抓鸡,笑死人了"
高老师倒了一杯开水,不以为然地说:"
这还不是常有的事"
傅老师站到办公室的中间来,一边比划一边描述裙子和拉锁的事。
高老师喷出一口水,说:"
真的?"
林克说:"
别信她,电视上怎么会放这种东西?"
傅老师丢开孔老师和小沈老师,重新叙述了一遍,重新比划了一遍。
林克不看她,只是用毛巾擦手。
小沈老师证明说:"
是这样的,我也看见的"
林克说:"
逗你玩玩的,我什么不知道,那个女的我还认识呢"
林克的话超出了这句话应有的效果,办公室很突然地阒静下来,所有的眼睛竟一起盯住林克了。
乐果的余光看见林克的尖头皮鞋在身边走动,林克说:"
是个日本姑娘,叫松下裤带子"
话一脱口,屋子里就大笑,乐果愣了一下,也跟上去笑。
这时候老校长背着手慢踱过来,笑着说:"
这么开心,是不是林克老师又在说我笑话?"
这一问大伙又笑。
林克说:"
我怎么敢,校长你问问乐果老师,我什么时候说过人家的坏话了"
傅老师忙着接上来,说:"
不怪林老师,是我惹的事"
乐果脸上的肉早就笑累了,僵在脸上看上去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肉笑皮不笑。
老校长瞥了她一眼,走上去一步,用身子把乐果挡住了。
傅老师拉住老校长的胳膊,兴致正浓,又重头讲起。
校长低着头,很开心的样子,耐心听。
傅老师把"
松下裤带子"
的故事也讲了一遍,老校长点点头,笑着说:"
电视我也看到的,又严打了。
没有一两年那些女人是出不来了"
上课,上课了上课了"
老校长丢下话,适时而退。
林克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头有了七八分数,骂一声"
老狐狸。
傅老师说兴未尽,回头说:"
你们怎么啦?怎么校长一来都哑巴了?屁也放不出一个"
林克斜一眼乐果,没好气地说:"
这里的屁股静悄悄"
冷战在继续。
苟泉和乐果在回避。
故意回避的东西往往是生活的中心。
这个中心现在就摆在苟泉和乐果的面前:到底是离还是不离?婚姻从来就不是恋爱的结果,只是后续。
它和恋爱是完全异质的东西。
恋爱只是当事人双方的事,但婚姻不一样,婚姻和当事人在骨子里反而远了,它只是当事人的容器,是当事人奉献给他人的视觉形态。
婚姻保证了当事人在法律上为别人而活,要解除它,对别人就得有所交待。
离婚无足轻重,离婚的原因才是别人的生活风景。